這對中年夫婦正是秦容先與梁紅玉兩人。
兩個多月不見，他們打扮也變得鄉土化了。
秦容先是穿了身中山裝式的老舊的確良布衫和褲子，頭上紮著白頭巾，褲腳挽到膝蓋，腳踩一雙不倫不類的嶄新綠膠鞋。
梁紅玉則穿著青灰色的粗布斜對襟褂子，黑褲布鞋，打著紅方頭巾。
乍一看這兩人還真像一對農家老夫婦。
不過臉太白，身上太乾淨。
外人看兩眼就知道，這不是乾過農活的人。
“是啊，正好今天沒什麼事，來集上逛逛，順便把家裡不用的東西拿出來擺一擺。”
秦容先說著往斜後方一指：“你瞧，攤子就在那兒。”
陳淩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張草席子擺成的小攤，雜七雜八的擺了好些東西，其中不少帶著特殊年代氣息的老物件。
攤子旁邊放著兩個竹椅子跟一個柳條編的大肚筐，筐裡還有一小半東西沒往外取，看樣子是剛來不久。
“你紅玉阿姨眼睛尖，老遠就看見你了，還問我這人是不是富貴，咋比之前白了好多，有點不敢認你哩，就眼巴巴的看了你半晌。”
“誰知道你這娃娃也不往我們這邊瞧，直愣愣的衝賣粽子的老漢去了，哈哈哈……”
秦容先說著就忍不住笑起來。
這話說得陳淩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梁紅玉也跟著笑：“富貴想吃粽子待會跟我去家裡拿，順便也認認家門。”
“前陣子剛有人給你秦叔叔送了好些粽子葉跟糯米，一開始是打算包好送過來的，我跟你秦叔叔沒同意，我們才今年剛回來，也想自己動手包粽子、過端午哩。”
“說起來也是折騰了好久才學會怎麼包，正好碰見你，也讓你嘗嘗阿姨包的粽子。”
陳淩連忙擺手說不麻煩了，他今天來集上還有事要辦。
這老兩口一陣子沒見這麼熱情，他都有點招架不住。
老兩口聽了這話，又把注意力放到陳淩腳下的兩個大袋子上。
“富貴你這是又來集上賣蔬菜的？”
“不是蔬菜，是從山裡采的一些藥材。”
“是藥材啊，藥材就算了，蔬菜的話我跟你阿姨可得多留點。”
陳淩一呆，突然覺得這話很不對勁。
然後抬起頭，就看到老兩口衝他哈哈笑起來。
秦容先更是指了指他：“你這娃，上回撂謊可把我跟你紅玉阿姨害苦了。”
“我們回風雷鎮沒兩天，就去南瀑（bao）水（chui）找你，結果那邊除了山就是水，彆說大棚了，一個姓陳的都沒有。”
“後來越民一家子帶了兩筐蔬菜過去，說起蔬菜有多麼多麼好，又說起賣蔬菜的人，我們越聽越覺得像你，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陳淩頓時挺無語的。
心說誰知道你們老兩口能閒成那樣啊，還真跑過去找了。
要是當初換個說法，就算後來還有梁越民和柳銀環買他的菜，老兩口這回也不會攔住他。
說不定以後也不會再有啥交集。
怪就怪他當時還沒適應這個年代，很多事考慮不周了。
倒是梁紅玉見狀，問了句：“富貴是有什麼難處嗎？”
“難處說不上，就是這事吧，是瞞著我媳婦乾的，我也怕說了實話，人家真找上門去，我不好跟媳婦交代。”
“畢竟這種蔬菜跟花生的價格比較高，批發過來也得花不少錢，婆娘家家的，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擔心成什麼樣子呢……”
陳淩含糊的解釋了一下，臉上也適當露出為難之色。
秦容先和梁紅玉這才先後露出恍然之色。
“唉，家和萬事興，你有這個考慮也沒錯。”
秦容先頗為感慨的說了一句。
隨後見街上行人越來越多，就拉著陳淩走到他們的小攤子前，給他寫了張紙條。
“我跟你阿姨換住處了，以前名片上的那處房子給了彆人，這是現在的地址，你啥時候有時間了就去坐一坐，我跟你阿姨在縣城也沒幾個說話的人，從風雷鎮回來更是冷清了不少。”
“要是有啥事也記得來找我們，不要抹不開臉。”
說著把紙條折起來塞進陳淩手裡。
陳淩接過後，也留了本名跟自家的地址，隨後說了幾句話，見街上人越來越多，怕陳大誌等急了就扛起兩袋子藥材告辭離開。
……
“容先，真的是他嗎？”
“是，不會錯的。”
“你讓人查過？”
“沒有，眉眼本就像極了，本名又叫陳淩，還能有第二個？”
“唉，陳淩，陳淩雲，怪不得見他第一眼我就覺得親切……”
“你說她就不想孩子？”
“這誰知道，人家現在過得好好的，就算這個兒子找過去能怎麼樣，認不認還是兩說呢。”
“不管怎麼說也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咋心就這麼狠？”
“彆想了紅玉，早斷了來往多少年了。咱們能遇到富貴也是緣分，這孩子秉性不錯，咱們就當自家後輩看待，以後也彆跟孩子提這事，就當早沒她這個人了。”
“唉，也好，我去家裡拿點粽子過來。”
於是等陳淩賣完藥材回來，就被秦容先拉住了，說梁紅玉去家裡拿粽子了，讓他先彆走。
陳淩拒絕不了，也隻當老兩口熱情。
心裡還念叨著回老家之後，秦叔家庭地位有所提高啊，這家夥都讓紅玉阿姨跑腿去拿粽子了。
等了不久，就見梁紅玉挎著籃子從人群中擠出來，給陳淩裝了滿滿一竹籃的粽子。
“這是涼的，富貴你可彆就這樣涼著吃，回去蒸一蒸再吃，知道沒？”
“知道了紅玉阿姨，我又不傻。”
“還不傻呢？也不知道誰，剛剛盯著人家老漢的粽子桶眼珠子都不轉了。”
“哈哈，富貴想吃熱乎的，我去那邊再給你買幾個。”
“彆彆彆，秦叔你這是還拿我當小娃娃嗎？再說有紅玉阿姨的粽子就夠了，還買彆人的乾嘛？”
“你娃就會哄你阿姨開心。”
三人說說笑笑，倒是讓一旁擺攤的小販不斷往這裡看。
隻是見這三人的模樣氣質都不像是莊稼人，也不敢多嘴插話。
“秦叔，紅玉阿姨，有時間你們也去我家坐坐，離縣城又不遠。”
“好好好，這回不會找不到人了吧。”
“哈哈，肯定不會的。”
等從秦容先老兩口的攤子離開，陳淩又有點後悔了，這家夥老兩口這麼閒，該不會真去家裡吧？
一想人家之前去風雷鎮的時候，還特意去找過他……
陳淩就忍不住歎氣。
他不是怕人去家裡，隻是和有錢有勢的人家相處，到底是不如和村裡的鄉親們相處舒服些。
其實王素素也是這樣，上次秦秋梅上門就小心翼翼的招待，讓陳淩心疼壞了，雖然知道自家媳婦是什麼樣的小心思，但還是不願意讓那婆娘再進家門了。
心裡想著事，走到老街外，是一處青石鋪就的小廣場，跟以前的老淩中舊址緊挨著。
陳大誌支著車子，就地擺起了攤子，這時候正被不少人圍著，掃帚和竹凳之類的竟然已經賣了不少。
“大誌哥行啊，這生意真不錯。”
等人買的差不多了，陳淩走過去。
“哈哈，快端午了嘛，這個集上人多。”
陳大誌抬頭笑了笑，見陳淩提著大籃子，就問：“這是買了點啥？”
“碰到兩個熟人，給了點粽子，大誌哥你也拿點吧。”
“不了不了，過陣子俺家也包哩。”
陳大誌說著，指著旁邊對陳淩道：“富貴你看你家牛，長這麼大的塊頭，咋還不敢見人，你一走就躲進學校裡不出來了。”
“要不是你提前說過，俺真怕它跑沒了。”
“哈哈，它就是這性子，從小怕見生人。”
陳淩說著，往旁邊走了走。
老淩中的校門早沒了，裡麵除了那些鬆柏，就是遍地荒草，雜亂無章的，有半人高。
小白牛聽見他聲音，就臥在草叢探出腦袋張望，直到看到他走過去，才站起身子，拉著車從裡邊走出來。
“你這性子，真是沒一點長進。”
“剛打的牛車，把車磕碰壞了咋辦。”
陳淩拍打了一下小白牛身上的草葉，輕輕訓斥了兩句。
小白牛經不住訓，就低下頭討好的用腦袋輕輕蹭他的腿，讓他彆再說了。
“好了好了，不說你了。”
陳淩拍了拍它的大腦袋，陳大誌這時拿了個掃帚也過來幫他清掃了下牛車。
“俺剛開始見你也不給牛上鼻環，還怕它拉著車跑丟了，沒想到你家這白牛長得好看，還這麼聽你話，見到你就跑過來了。”
“是挺聽話的，就是見不得生人，生人一多就害怕了……”
陳淩兩人說著話，沒一會，幾個走路來趕集的陳王莊村民轉到了這裡，見到二人就過來攀談。
不過陳淩還有事情做，就沒跟他們多說兩句，便趕著牛車去了城南的小院子。
到了後剛打開門，陳淩就看到門後滿地的小卡片、小紙條。
撿起來一看，全是在問什麼時候才能開門擺攤，或者乾脆留了地址，問能不能送上門。
這家夥，快農曆五月了，新菜大部分都下來了，還有這麼多人急著來買菜。
這說明自家菜反響很不錯啊！
陳淩翹了下嘴角，忙把牛車趕進院子裡，然後就關上門開始“備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