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黏噠噠的,每眨眼一下,畫麵就模糊一度。
薑喜的眼線膏不防水,被流下的汗融得一塌糊塗。
顧不得擦汗了,她忙著搞定對麵的男人,引誘他做出更多的回應。
薑喜動作大膽,神情投入,宛如重逢了久彆的愛侶。事實上,他們才認識不過半小時。
沒有需要看清的東西,沒有需要在乎的事情。她閉上眼睛,專注地製造著混亂。喉嚨仿佛是燒乾的鍋底。男人的體溫比她低,摸到他的皮膚像摸到一塊能解渴的冰。她的指尖觸上去,被那股清涼燙得心驚肉跳。
薑喜順著他的脖頸往下親吻,一路留下細細密密的紅印。
男人微微側身,想擺脫這個局麵。
“能不能停一下,我們先把酒店的空調和燈……”
話沒說完,餘音消失在纏綿的唇舌之間,薑喜準確地摸到他的皮帶。
“啪嗒。”
在她解開卡扣的同時,他的胳膊繞過她,將房卡插入取電槽。
一室光明。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強迫薑喜睜開雙眼。他仔細地確認她眼裡的情緒,確認她正看著自己。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那人嚴肅的神色仿佛一盆冰水,澆熄了快燒上身的火苗。
這是今晚的第三次,他問薑喜這個問題。
薑喜不得不動用腦子裡最後一點聰明才智去思考:這時候回答什麼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讓他脫掉褲子?
“我今天生日。”
她衝他眨眨眼,捏著的聲音嬌嗲至極,目光中流露出的可憐酸溜溜又假惺惺。
“你能抱抱我嗎?”
說著話,薑喜仰頭看他,淚從她的眼角淌下……兩行熱淚,黢黑黢黑。
眼線膏化進眼睛,太不舒服了。
雖然目的不純,但薑喜沒有說謊。
今天確實是她生日。
7月18日這天,大家的手機收到氣溫突破40度的高溫紅色預警。
如此高溫下依舊能保持心情愉快的,隻有開了空調的人類和滿大街亂飛的蚊子。
傍晚,開飯的時分,一隻大蚊子趴在胳膊上,大口大口進食。
細胳膊的主人叫薑喜。她像死狗一樣趴在沙發上,用手機尋找一個維修師傅來修理自家的空調。
在她選擇上門日期的時候,意外發現自己的生日到了。
對於長大這件事,薑喜沒有太大的知覺。
仿佛是小時候過家家,同伴對她說“你來演一會兒大人吧”,薑喜隨意地演了一會兒,隨即便演到了現在。
這個比喻是薑喜胡謅的。實際上,她才不記得小時候發生過的事。
大多數人都沒有3歲以前的記憶,對於薑喜,這個記憶空白的維度更長一些。
吸飽血的蚊子瀟灑起飛,準備溜之大吉。
兩隻大手在空中猛地一並,將它狠狠拍死。
家裡的活物隻剩薑喜,她心裡空落落的,一邊抓癢,一邊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她要去有空調的熱鬨的地方過生日。
薑喜來了酒吧。
坐在吧台,身邊來跟她搭訕的人換了幾輪。有生日作為借口,薑喜敞開了喝,難得不加節製,喝酒喝到了儘興。
醉醺醺的她勉強撐住最後一絲理智,掏出手機,給自己叫車回家。
這時,旁邊的座位來了一個新的男人。
灰色褲子,白色上衣,他身形高大,曲著長腿坐在窄小的吧台座位。男人沒有點酒,直接與她搭話。
薑喜抬起頭,對上一雙溫柔帶笑的桃花眼。
他長得好看,出挑的好看。
他的嘴唇偏厚,看上去很適合被親,整潔的上衣解開了兩顆扣子,恰到好處讓人想入非非。
此等美貌之下,他的眼神卻是一派平靜無波的澄淨,顯得清冷疏離。
在光線不足的酒吧,那雙眼眸黑黑沉沉的,他靜靜地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足足看了十秒。
薑喜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酒吧的音樂很吵,她錯過了他的開場白,僅聽見後一句。
“……終於找到你了。”
他眼裡有莫名的雀躍,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
薑喜撩起頭發,將身體湊過去,耳朵幾乎是貼著他的嘴唇,才勉強聽清。
“你還記得我嗎?”他問。
——很常見的搭訕模式,裝熟。
她看著他的臉,果斷地搖搖頭。
“沒關係,我認識你。今晚,我一直在找你。”
摸了摸發燙的臉,薑喜壓下眼底的輕蔑,撲哧一笑。
這回她不僅聽清了,還聽懂了。
他的意思是:他在酒吧轉了一晚上,最終看上了她。
手機傳來震動,薑喜打上了車。
“換個地方聊天?”她衝他招招手,拎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去。
跳舞的人群擁擠,玩high的人鬨哄哄地擠作一團,為了向外走,他們不得不穿過這片區域。男人緊緊地挨在她的身側,時不時地,她會碰到他的手臂。
走出人群的時候,他倆的手自然地牽到了一起。
行走在街頭,熱浪撲麵而來,空氣裡像加了膠水。
男人晃了晃她的手,莫名地有些纏人:“你是記起我了嗎?”
薑喜皺眉:“你不會認錯人了吧?”
男人沒有作答,默默將她牽得更緊了一些。
薑喜的思緒昏沉,腳步虛浮地走向她打的車。
他跟她上車前,疑惑地問了句:“我們去哪裡?”
薑喜不懂他在裝什麼清純。
“酒店?”
“你不記得我,卻要帶我去酒店?”男人麵色不佳。
“覺得太快?你不想去可以不去。”薑喜撇撇嘴,自顧自地上了車,準備關門。
他拉住車把手,冷著臉坐進了車裡。
再然後,便是出租車把他們送到酒店,到房間後,男人對薑喜第三次問出那個問題——“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溫熱的指腹細致地擦去薑喜眼角生理性的淚水,她假哭之後,他的表情看上去更正經了幾分。
薑喜要的不是這個。
當她賣慘地說出今天是自己生日,是希望他給個麵子,做點該做的事,不要再演戲和廢話了。
“你再好好看看我呢。”不知他發的什麼瘋,沒完沒了。
一直被吊著胃口的薑喜忍不住發脾氣了。
這男的搞什麼啊,玩不起算了,她回家睡覺啦。
“看了,長得一般啊,”薑喜笑得賤兮兮的,故意惡心他:“沒我前男友好看,也沒我前前男友好看。你是大眾臉吧,認識你,不認識你都很正常。”
她拔走房卡,朝門外走,心裡直罵晦氣。
可她沒有走成。
門被重重關上,男人動作果決,大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往牆上抵。
外麵的天空閃光一道亮光,而後,雷聲大作。
房間裡悶得發慌,隻等一場大雨落下。
四肢綿軟,身體在融化,她的骨頭像被抽走,一下子跌進他的懷裡。蒸騰的酒精重新擠走理智,占據頭腦。
仿佛有過深仇大恨,他對待她毫不憐惜。
來勢凶猛的綿長的深吻奪走薑喜最後一口的氧氣,她有些難以招架地向後撤。察覺到她躲避的意味,他直接往上一拎,把她抱了起來,困在自己的懷裡。
真難受,快窒息了。
可薑喜不得不承認,她喜歡這樣。
很癲狂,感覺離死很近。
眩暈、狂熱、昏沉,無光的房間,緊迫的空氣。她雙腳離地,乖乖摟住那人的脖子,任由他的氣味入侵自己的身體。
被酒精麻痹了的嗅覺,遲鈍地接受到一種特彆的氣味。
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有絲絲的甜,越聞越醉,似乎隱藏著微妙的毒性。
那氣味令薑喜想到夏天。
夏天,什麼東西都熟得快。當果實散發著最誘人最芬芳味道的時候,就是它快要腐爛的前一刻。
她認識他嗎?薑喜後知後覺地問自己。
認識,也說不定。可那又有什麼要緊?
窗外,急雨來襲。
雨水打濕窗台,樹葉簌簌凋零。
不一會兒,夜晚被雨水徹底浸沒,他們滾到床上去。
“下雨了。”他說。
薑喜沒聽見。
她累極,直直跌入黑甜的夢鄉。
半夜。她被雨聲吵醒,身邊有輕淺的呼吸。
空調運作良好,屋內冷氣很足。
棉被全被薑喜卷走,男人的胳膊凍得冰涼,像一具屍體。想到這裡,她揉了揉眼睛,習慣性地往床尾看去。
他們的床尾,站著一個麵目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片人形的幽幽的白色,離得遠仍能看見它可怖的輪廓;但湊近了,又隻餘下一片空洞的渙散的白。大約是它“臉”的位置,正對著薑喜,似乎有一雙她看不見的眼睛,藏在那團白色中,死死地瞪著她。
這便是薑喜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裡的原因。
哪怕又過了一年,她又長大了一歲。薑喜知道,她死去的妹妹薑小嬋是不會放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