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妙齡女子是小逸風的小姨,乳名恩恩,大名陸恩琦。
女大十八變。
她已經出落成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
要不是和蘇嫿長得太像,墨鶴都認不出來了。
少女清麗靈動的麵龐近在咫尺,皮膚晶瑩剔透,一雙眼仁黑得像葡萄,長長的睫毛羽翼一樣美。
離得太近,墨鶴眼睛不知該往哪兒瞅好了。
腰還被她的手臂摟著,墨鶴一動不敢動。
覺得被她摟住的腰,已經不是自己的,好像單獨分離了出去。
也是奇怪。
他被小逸風抱過,被顧北弦和顧傲霆都抱過,可是被他們抱的感覺,和被陸恩琦抱的感覺,截然不同。
墨鶴呼吸微緊,低聲問:“你怎麼來了?”
陸恩琦睫毛輕輕垂下去,望著地麵說:“聽小逸風說的,抱歉,我來晚了。”
墨鶴喉嚨一熱。
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聽陸恩琦又說:“昨天聽說了,我就讓人買了機票,飛回來。從英國趕回來,飛了十幾個小時,下了飛機,我家都沒回,就過來看你和你外婆。所以,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你吃點飯好嗎?”
她抬起眼簾望著他,大眼珠眨動,泛著彆樣的情緒,“你瘦了好多,但還是很好看。”
墨鶴枯痛的心輕輕震動了下。
這些年他一直刻意避開她。
再見麵,她卻用這種熟悉又親切的語氣,同他說話,仿佛一直在暗中關注他似的。
墨鶴道:“我不想吃。”
說完又覺得拒絕得太直白。
怕她生氣,他補了句,“我不餓,真吃不下。”
“撒謊。聽小逸風說,你三天三夜滴米未進,怎麼可能不餓?”
墨鶴默了默,“那就吃一點吧。”
陸恩琦唇角微牽,鬆開他的腰,站起來,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撥給小逸風,“顧逸風,把飯送進來。”
沒多久。
挺拔清俊的少年提著一個超大的飯盒走進來。
是小逸風。
逸風把飯盒打開,裡麵是各式各樣的菜肴,有湯有肉有菜有粥,香氣撲鼻。
墨鶴卻一點想吃的欲望都沒有。
早就餓過勁兒了。
陸恩琦端起一碗乾貝白米粥,拿湯勺舀起一勺,遞到他唇邊,“餓了好幾天,胃該餓壞了,先喝點粥吧,上來就吃魚肉不好消化。”
墨鶴沒張嘴。
他不習慣被人喂。
想伸手接過粥碗,自己喝,又怕她生氣。
陸恩琦不知他的心思,停頓一下,忽然想起什麼。
她扭頭看向小逸風,“顧逸風,你出去。你在這裡門神一樣盯著,鶴鶴哥哥不好意思吃飯。”
久違的稱呼,讓墨鶴心頭一梗,心裡五味雜陳。
小逸風衝陸恩琦做了個“ok”的手勢,轉身走出去。
等他走遠,墨鶴這才喝下陸恩琦喂的粥。
喝了幾口,他試探地說:“我自己來,可以嗎?”
“好啊。”
墨鶴接過粥碗,很快將粥喝光。
又吃了兩個獅子頭和小半盤青菜。
這幾天胃餓小了,也餓壞了,再吃就想吐。
陸恩琦也不勉強他,將飯菜收進飯盒。
她走到老夫人的棺材前,噗通一聲跪下,拿起幾張黃紙點燃,又給她點了一炷香。
望著照片裡老夫人慈眉善目的臉。
陸恩琦鼻子一酸,眼淚流出來。
她聲音哽咽,淚盈盈地說:“外婆,您老放心吧。我和小逸風、我姐姐和姐夫,會幫您照顧好鶴鶴哥哥。”
墨鶴高高地站在那裡,垂眸望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
說著這種自來熟卻又很仗義的話。
一時有些恍惚。
陸恩琦扭頭看向他,“鶴鶴哥哥,你去隔壁房間閉會兒眼吧,這裡我來守。”
墨鶴一怔,“你不害怕?”
“不怕。這是你外婆,沒什麼好怕的。她對我很好,逢年過節和她一起吃過好幾次飯,她還送過我禮物呢。”
墨鶴抬頭看看窗外。
天早已黑透。
想到華琴婉對自己的態度,他說:“不早了,你回去吧,否則你媽會擔心。”
陸恩琦大眼睛宛轉一轉,盯著他蒼白俊美的臉,“我媽不知道我回國,你這麼傷心,才更讓人擔心。”
墨鶴暗歎,當年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每句話都暖人心窩子。
安靜片刻。
墨鶴道:“她遲早會知道,你還是回去吧。”
言外之意,知道了,會怪他。
陸恩琦聽出來了,說:“元旦已過,我滿十八歲了,已經是成年人。我想做什麼,是我的自由,要怪就讓她怪我,跟你無關。我媽其實很通情達理,知道你外婆去世傷心,我來陪你守靈,她不會怪罪的。”
墨鶴見勸不動。
他拿起手機,撥給小逸風,“逸風,來,送你小姨回家。”
“好的,師父。”
三分鐘後。
小逸風走進來,對陸恩琦說:“小姨,我師父吃過飯了,你可以走了。”
陸恩琦漂亮的大眼睛輕輕瞟他一眼,嗔道:“小壞蛋,過河拆橋。”
小逸風道:“走吧,送你回去,否則我外婆會怪我。”
陸恩琦無奈,朝墨鶴揮揮手,“鶴鶴哥哥,要保重,照顧好自己。外婆如果有魂靈,看到你不吃不喝,這麼傷心,肯定走得也不安心。”
這話顧北弦、逸風和顧傲霆都說過。
同樣的話,從陸恩琦嘴裡出來,就讓墨鶴特彆感動。
他微微點點頭,“謝謝你,恩琦。”
等他們走後,墨鶴心裡原本濃重的悲痛,像墨水被稀釋了一點。
痛得沒那麼粘稠了。
他給長明燈添了些油,注視著外婆的照片說:“外婆,您放心,等我難過了這陣子,會慢慢走出去。我以後會娶妻生子,到時帶著孩子來向您報喜。”
長明燈變得明亮起來。
黑白照片裡的外婆,笑得一臉慈祥。
次日一早。
外婆的遺體被送去火化。
火化完,要將外婆的骨灰葬下。
在顧北弦的操辦下,一行人乘車,前往外婆娘家的墓地。
墨鶴一身重孝坐在車裡,雙手抱著小小的骨灰盒,神情悲痛不已。
小逸風緊挨著他坐著,時刻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等到墓地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
天色陰沉。
長風灌過墓園,冷得徹骨。
顧北弦從助理手中接過一條黑色羊絨圍巾,圍到墨鶴的脖子上,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天空飄起細細的雪花。
墨鶴拉開衣襟,將外婆的骨灰盒塞進懷裡,不讓雪淋到。
他在心裡說,外婆,彆怕,我送你去找我外公和我爸媽、哥哥團聚。
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墓地前。
按照喪葬人員的提示,墨鶴將外婆的骨灰鄭重地放進棺材裡,釘上棺釘。
他們又抬著棺材,小心翼翼地放進提前挖好的墓坑裡。
一鍁鍁帶著雪的黃土灑到棺材上。
棺材的板木漸漸看不見。
墨鶴忽然意識到要徹底失去外婆了。
徹底失去。
心裡燒過一陣尖銳的疼痛,痛如錐刺。
他不受控製地伸出手臂,俯身去抓棺材。
想將棺釘啟開,把外婆的骨灰抱出來,帶在身邊,永遠陪著她。
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白皙纖細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