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顧謹堯的車隊離開。
顧北弦抱起小逸風,朝路邊的車子走去。
初冬的風很大,吹得人臉疼,顧北弦將小逸風塞進自己大衣衣襟裡,包裹著。
保鏢拉開車門。
顧北弦抱著小逸風上車。
車裡坐著個人,是顧傲霆。
顧傲霆伸手接過小逸風,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頭垂得低低的,臉埋進他的頭發裡。
顧北弦看他一眼,開口道:“既然那麼擔心阿堯,為什麼不下去送送他?”
顧傲霆聲音悶悶的,鼻音很重,“我怕我忍不住會哭。大白天的,我這麼人高馬大的漢子,當眾哭得稀裡嘩啦,丟人。雲瑾看到了,也會自責,容易加重抑鬱。”
顧北弦扯了兩張紙巾遞給他,“擦擦吧,沒下去不也哭了?”
顧傲霆接過紙巾,擦了擦眼睛,“特彆心疼阿堯。從小在那種環境下長大,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好不容易結婚,以為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沒想到又出了這檔子事。當然,雲瑾也很不容易,這倆人都不容易,顧纖雲和小顧驍也可憐,唉!”
小逸風抬起小手手給顧傲霆擦眼淚,奶聲奶氣地哄道:“爺爺,彆哭了,嶽母一定會好起來的,彆擔心。”
顧傲霆拿臉蹭蹭小逸風白皙的小臉,“我大孫子真貼心,比兒子強多了。”
顧北弦拿眼角瞥他,“沒必要抬高一個貶低一個,紙都遞給你了,難不成還要我吻乾你的淚?”
顧傲霆剜他一眼,“肉麻。”
“是你矯情在先。”
嘴上這麼說,實則都清楚,對方在故意用插科打諢的方式,來分散離彆的傷感。
不知不覺間,都把顧謹堯當成了家庭的一份子。
他們一走,三人心裡空落落的。
尤其是顧傲霆,以前隔三差五就去抱抱顧謹堯,早就抱上癮了。
他離開,他最難受。
車子平穩往前開。
幾人各懷心事,誰都沒說話。
行到半路。
顧傲霆忽然咳嗽了一聲,“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北弦道:“那就不講。”
“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講。”
“講,彆廢話。”
“先說好,你們不許說我自私。”
他這麼一說,顧北弦就知道準沒好事,“您不是自私,是現實,請說吧。”
顧傲霆摸摸小逸風的頭,神色凝重,“雲瑾微笑抑鬱,產前產後抑鬱,她媽也得過抑鬱症,她弟弟是青春期抑鬱。這一家三口都得過抑鬱症,雖然有外在因素,但不排除有一定的遺傳基因。我很喜歡阿堯他們一家,倆孩子我也很疼愛,可是喜歡歸喜歡……”
顧北弦道:“請說重點,謝謝。”
顧傲霆鼓足勇氣,“我不同意小逸風和顧纖雲的娃娃親。”
顧北弦薄唇微啟,“原因?”
“你小時候得過躁鬱症,我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顧你,心力交瘁,一度崩潰。後來你複發,蘇嫿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也瀕臨崩潰。如今阿堯也是,那麼高大的一個硬漢,都被折磨哭了,一度在崩潰的邊緣。我承認我是自私,可是誰家的孩子誰心疼,我就是不想小逸風走我和阿堯、蘇嫿的老路。小逸風是去醫院人工授的精,我當時問過醫生,會不會遺傳你的躁鬱症,醫生隻說幾率很小很小,但沒說完全不會得。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小逸風遺傳到了你躁鬱症的基因。到時一個躁鬱症患者娶一個抑鬱症患者,我們顧家的百年家業就完蛋了。”
顧北弦垂眸看了看他懷中萌萌帥帥的小逸風,抿唇不語。
顧傲霆又道:“抑鬱症很容易複發,雲瑾的病根在蘇嫿身上。你們結親,雲瑾勢必要常見蘇嫿。到時阿堯哪怕看蘇嫿一眼,抱抱小逸風,抱抱小星妍,都會被過度解讀成舊情難忘。我不是危言聳聽,雲瑾這次病發的原因,就是因為阿堯在書房看小逸風和顧纖雲的照片。小孩子的一張照片,都能成為雲瑾抑鬱症爆發的導火索,嚴重性可想而知。如果兩家硬要結親,到時雲瑾累,阿堯累,你們也累,小逸風和顧纖雲更累,他們生的孩子也會受到影響。”
顧北弦眼神暗了暗,沒接話。
顧傲霆摸摸小逸風的小臉,“大孫子,你看法如何?”
小逸風眨巴著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我喜歡小顧驍,謝謝。”
顧傲霆哭笑不得。
回到日月灣。
顧北弦上樓。
蘇嫿正坐在嬰兒床前,哼搖籃曲給小星妍聽。
顧北弦走到她身邊坐下,拿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
他一這樣,蘇嫿就知道,肯定有重要事同她商量。
蘇嫿回眸,摸摸他英挺的俊臉,“人送走了?”
顧北弦點點頭。
“以前我常帶著小逸風去他們家玩,雲瑾也常來我們家,熱熱鬨鬨的。這猛地一走,心裡空蕩蕩的,仿佛失去了很多。”
顧北弦默了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
“結親的事。”
顧北弦把顧傲霆的原話,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聽完,蘇嫿沉默了。
許久,她才出聲,“爸的話有道理,我始終是雲瑾心上的一根刺。那天雲瑾在醫院裡忽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說小逸風和顧纖雲長大後,誰娶誰,不是我們大人說了算的。我當時覺得自己可能多心了,現在想來,她應該就是不想和我們家結親了,但是又礙於麵子,不好直說。”
顧北弦眼神深了深,“可惜了,兩人那麼好的基因。”
“沒辦法,世事難料。”
顧北弦垂眸去看小星妍。
小星妍也拿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瞅他。
十多天過去了,小星妍長得奶胖奶胖的,可愛至極。
顧北弦摘掉腕表和袖扣,俯身,將她抱在懷裡,愛不釋手,“小星妍和你小時候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嘴唇和下巴,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蘇嫿一頓,“我小時候,你怎麼知道?相冊在我媽家,你又沒翻過。”
“阿堯給了我一張照片,在我錢包裡,你自己看。”
蘇嫿起身去他包裡拿了錢包,打開,看到那張小小的泛黃照片。
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她七八歲上小學時拍的照片。
顧謹堯應該是那次火災出國前,托柳忘向她外公或者外婆要的。
蘇嫿盯著照片感歎:“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將近二十年過去了。”
顧北弦凝視她雪白麵孔,“可惜嗎?”
蘇嫿抬眉,“可惜什麼?”
“你和阿堯本來是天生一對,卻陰差陽錯地分開,嫁給我受了那麼多罪。”
蘇嫿笑,“我和你本來也是天生一對,卻陰差陽錯地分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沒有如果,沒有可惜。人要往前看,往前走,我們現在過得幸福就好了。”
顧北弦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門被推開。
小逸風走進來。
湊到蘇嫿身邊,坐下,他靠著她的手臂,很依戀的樣子。
蘇嫿摸摸他的頭,“怎麼了?寶。”
“媽媽,我也要抱抱。”
蘇嫿笑,“以前都不讓媽媽抱,總說你長大了,今天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嶽父嶽母小顧驍顧纖雲都走了,我很孤單,很想他們。我一直盼著小顧驍長大一點,好和他一起玩,還有顧纖雲。雖然她很愛哭,吃得也很胖,可我還是想抱抱她。”
蘇嫿心頭一酸,彎腰將他進懷裡,親吻他的頭發,柔聲說:“你妹妹很快就能長大,你大伯母也快生了,到時又有一幫孩子陪你玩。”
小逸風大眼睛蒙了一層水汽,“可是我還是喜歡小顧驍,我想嶽父嶽母和顧纖雲。”
他把頭埋進蘇嫿懷裡,淚水漸漸打濕她的衣服。
聽到他還喊顧謹堯和雲瑾“嶽父嶽母”,蘇嫿心裡很不是個滋味。
小孩子的世界還停留在原地,大人卻已經開始權衡利弊。
說好的青梅竹馬,悄然變成了明日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