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傲霆心頭湧起一股濃濃的暖流,抬手握住秦姝的手。
握了一下,又怕自己的手冰著她,立馬鬆開。
凝視墓碑上的照片,他心中無限懺悔,“我寧願嶽父嶽母出來把我帶走。”
秦姝意外,“你不怕?
“不怕,惡人比鬼可怕得多。和藺老頭那個假善人比,我嶽父嶽母就是天使。你也彆勸我了,就讓我多跪一會兒,好好贖贖罪吧。我太愧疚了,愧對嶽父當初對我的信任和厚愛。他那麼相信我,把他的寶貝女兒和所有家業都托付給我,我卻讓你遭了那麼多罪。”
見怎麼都勸不動,秦姝轉身離開。
在車裡坐了很久,顧傲霆才回來。
衣服已經全部濕透,麵色凍得發青,手指微微發顫。
秦姝拉起他的手,拿毛巾擦乾淨上麵的雨水,擦完將他的手握在掌心,幫他暖著,又讓司機把空調溫度調得高點。
顧傲霆受寵若驚。
他顫抖著嘴唇說:“謝謝謝謝,謝謝夫人。”
秦姝瞟他一眼,輕聲嗔道:“矯情。”
顧傲霆笑,眼眶卻濕潤。
秦姝吩咐司機去後備箱取來備用西裝,又按了按鈕,將前後空間隔開。
顧傲霆接過西裝,換上。
等他換完,秦姝倒了杯熱水給他。
顧傲霆接過杯子,握在手心,小口小口地抿著水。
這不是普通的熱水,這是秦姝倒的愛心水,堪比瓊漿玉液。
喝了它,能多活五百年。
車子啟動,緩緩前行。
將綿密如簾的秋雨,劈開一道縫隙。
車內溫暖如春。
夫婦二人各懷心事,皆沉默不語。
許久之後,顧傲霆開口打破沉寂。
他斟酌著用詞說:“我年輕的時候,去國外留學,因為性格開朗外向,出手大方講義氣,很多人都喜歡和我做朋友。從小家境優渥,生活環境順遂,我沒吃過什麼苦,也沒見過幾個壞人,對人不怎麼設防。藺嫋嫋就是在那種情形下認識的。”
說到這裡,他小心地觀察了下秦姝的表情,“如果你不愛聽,我閉嘴。”
秦姝沒什麼情緒道:“說吧,過去的事了,無妨。”
“當年留學生會定期聚會。那個年代的留學生含金量比現在高,學成回國後要麼接手家族生意,要麼進入政界,要麼是各行各業的頂尖人材。為了結交人脈,以後為我所用,我經常去參加這種聚會。有次聚到一半,藺嫋嫋端著杯酒,湊到我麵前,自我介紹,要跟我認識。每次聚會,都會遇到這樣的女生,我當時沒往心裡去。因為藺家在京都並不出眾,撐死了算中產,不在我的結交範圍之內。當晚不知怎麼了,我竟然喝醉了,醒來發現藺嫋嫋躺在我身邊,床單上有血……”
秦姝抿唇不語。
顧傲霆垂下眼皮,盯著腳下,“她哭哭啼啼,說我喝多了,強行把她拉到房間裡……
說到這裡,他聲音低下來。
額頭的筋突突地跳,脹疼。
他抬手按住額角,眼神黢黑晦暗,“我當時頭很疼,腦子昏昏沉沉,整個人是懵的,什麼都記不起來。出去問了幾個朋友,他們都說昨晚喝大了,沒留意。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就得對她負責。可是男女間這種事,主動的和被動的,還是有區彆的。我隻能用錢彌補她,卻不想碰她,對她有一種抵觸心理。我不是個隨便的人,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定位都很清晰,以後要娶的肯定是能和我各方麵都匹配的白富美,而不是一個勉勉強強算中產家庭的女人。”
他深吸一口氣,“後來畢業回國,藺家一直催我娶藺嫋嫋。說實話,我不甘心就這麼潦草地結婚,可又不能不對藺嫋嫋負責,很糾結,很痛苦。藺家以商量結婚事宜,約我去他家吃飯。席間,藺魁和藺成梟以各種名義灌我酒,把我灌醉,扶進藺嫋嫋的房間……”
秦姝開口,“藺魁?”
“就是藺嫋嫋的父親,藺老頭。”
秦姝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顧傲霆道:“他們家的酒應該也有問題,特彆容易醉。再到後來藺嫋嫋說她懷孕了,懷孕了自然得娶。彩禮聘禮什麼,我們家都按當時最高標準給,可她家竟獅子大開口,要我們家公司10的股份當彩禮。公司是我爸媽一手打拚出來的,啟動資金有我爺爺的,也有我外公的,怎麼可能憑白給他們家10?婚事因為彩禮的事,往後拖延。”
他輕咳一聲,“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藺嫋嫋生顧凜時羊水栓塞,去世。人死為大,我對藺嫋嫋更多的是愧疚,對顧凜也是。我雖然很現實,有時候也很勢利,卻不是十惡不赦之人。怎麼也想不到藺家竟如此陰險,下了這麼大一盤棋,來算計我。現在想來,藺嫋嫋當時在國外就盯上我了,那次就是個套。我兩次醉酒,和她應該都沒同成房。藺家等不及了,就讓藺嫋嫋懷了彆人的孩子,來逼婚。”
秦姝抽了張紙遞給他,“擦擦臉上的雨水。”
顧傲霆接過來,擦了擦眼睛。
默了默,他又說:“顧凜眼睛長得和我很像,血型也和我一樣。當年沒有親子鑒定,我那時也年輕,沒把人想得太複雜。後來顧凜要進公司,我那時經的事多了,心眼也多了,悄悄讓保潔取顧凜吸過的煙頭,和他做親子鑒定。第一次沒成功,第二次才成功。現在想來,第二次的結果,應該是被藺魁私下找人換了。”
說罷他抬手捂住眼睛,陷入長久沉默。
心裡慪得慌,又自責。
秦姝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都過去了,放下吧。”
“放下”二字,說起來容易。
做起來卻難如上青天。
不過深埋心底的秘密徹底說出來了,顧傲霆沒之前那麼憋屈了。
他把手從臉上拿開,偏頭瞅著秦姝,委屈巴巴,“以後不要再說我,五個孩子三個娘了。從始至終,我就隻有你一個女人,至少清醒情況下是。”
秦姝瞅他幾眼,撲哧笑出聲。
都說男人堅強,其實男人脆弱起來,比女人還脆弱。
越是外表強勢的男人,反差越大。
秦姝伸手扳著他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好,以後不說了,顧純純。”
顧傲霆破涕為笑。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三言兩語就能把人從深淵地獄,拉進天堂。
命運也算待他不薄。
藺家一家陰險狡詐,精心設局算計他,可秦家一家卻是忠厚純良之人,拯救他出水火。
悔就悔在,因此連累了秦姝和兒女……
當晚,顧傲霆發燒了。
短短時間,體溫飆到四十度。
忽冷忽熱,渾身酸痛難忍。
受寒是一方麵,更多的是連日以來,內心的煎熬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