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路上行人和車輛像被按了暫停鍵,停止不前。
路段變得擁堵。
過路的人呼啦啦圍上來。
很快,有人撥打110,有人撥打120。
十幾分鐘後,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至。
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把烏鎖鎖、煤老板和他們的司機,以及肇事的貨車司機,一一抬上擔架。
不知是巧合,還是回光返照。
烏鎖鎖的臉歪向顧北弦這邊,眼睛睜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盯著他,瞳孔僵硬渙散,眼白渾濁無溫,似哭似泣,似幽似怨。
帶血的一張臉,被路燈照得煞白。
暗棕色長發染血,雜草一樣垂下來。
像鬼。
顧北弦彆過頭,不看。
蘇嫿正好相反。
她定定望著烏鎖鎖熟悉又陌生的臉,出奇得平靜,平靜得像靜止的水,無悲無喜。
直到烏鎖鎖被抬進救護車,看不見了,她才緩緩收回目光。
偏頭瞅一眼顧北弦,蘇嫿反手握住他的手,輕聲說:“彆怕,有我在。”
顧北弦慢半拍道:“這話該我說才對,你怕嗎?”
蘇嫿唇角輕輕牽動,“不會,我經常下墓,千年腐屍都不怕,怎麼會怕個將死之人?”
交通很快被疏散,車子徐徐往前走。
顧北弦牽著蘇嫿的手,上車。
明明是夏天,可她指尖卻涼得像冰。
顧北弦雙手捂住她的手,“冷嗎?”
“不冷。去花店買束花吧,我想去看看阿忠。”
想到那個曾經舍身救蘇嫿的年輕司機,顧北弦沉默了,過了一分鐘才開口:“改天再去看吧,阿忠葬在老家,太遠了。一來一回,今晚彆想睡了。每年清明節你都去看他,對他的家人照顧得也很好,阿忠地下有靈,不會怪你。”
“那就下周末去。”
“好,手怎麼這麼涼?”
蘇嫿頭靠到椅背上,閉著眼睛,很輕地說:“忽然想起五年前,也是這樣的車禍,阿忠拿命救了我。一起死的,還有我腹中的孩子。時隔五年,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這些年,我時不時會做夢,夢到阿忠,夢到我們的孩子。五年後,烏鎖鎖遇到同樣的車禍,這就是她的報應。”
報應雖遲,但到。
這個世界充滿報應。
毀了好幾個家庭的幸福,害死好幾條人命的人,不配擁有幸福。
半個小時後。
顧北弦和蘇嫿來到顧府。
一入客廳,顧傲霆迎上來,食指豎到唇邊“噓”一聲,“你媽摟著小逸風睡了,你倆輕點,彆吵醒他。”
顧北弦勾唇,“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秦大千金,也會摟孩子了?南音小時候,可都是保姆摟著睡的。”
顧傲霆瞥他一眼,“怎麼說你媽呢,那可是我媳婦兒。她現在可接地氣了,標準的賢妻良母慈奶奶。”
顧北弦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就喜歡看他護老婆的模樣,越恩愛越肉麻,越好。
視線忽然落到蘇嫿臉上,顧傲霆嚇了一跳,“兒媳婦,你的臉怎麼這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蘇嫿極輕一笑,“沒事,來的路上,看到烏鎖鎖和那個煤老板被車撞了。”
顧傲霆忙問:“你受驚了?”
蘇嫿輕輕搖頭,“沒有,就是有點膈應。”
“那你們快去臥室休息吧,腳步放輕點,彆吵著小逸風,也彆去看他了。車禍要是死了人,屬橫死,有戾氣。小孩子身子骨弱,不能沾,等明天太陽出來了,再看吧。”
蘇嫿沒想到他這麼多講究,略略一頓,“好。”
兩人上樓,進了客臥。
去浴室衝了個澡。
出來,顧北弦幫蘇嫿吹頭發。
吹得差不多時,門上忽然傳來敲門聲。
顧北弦放下吹風機,打開門。
門外站著顧傲霆,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這是我親自熬的紅棗蓮子糯米粥,溫度剛剛好,快給蘇嫿喝,蓮子能安神。你小時候被綁架,心裡留下陰影,隔三差五就被嚇到。每次嚇著了,我就給你煮一碗,再喝支補腦安神藥,就好了。”
蘇嫿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那麼大一老爺們,家裡有廚子有傭人,居然親自給她熬粥。
並且到現在,他都沒問烏鎖鎖一句,就怕她心裡不舒服。
這位老人家,以前有多氣人,現在就有多感人。
顧北弦接過粥碗,顧傲霆轉身離開。
蘇嫿慢慢地將一碗粥全喝光。
也是奇怪,喝完,身上那股子不舒服的勁兒退去了。
刷過牙後,和顧北弦躺在床上。
顧北弦將她擁入懷中,薄唇溫柔地親吻她的發絲,“你先睡,等你睡著了我再睡。”
“怎麼了?”
“萬一你做噩夢,我好哄你。”
蘇嫿輕笑一聲,“不會。烏鎖鎖借懷孕逃避法律的懲罰,又被顧凜暗箱操作,一直逍遙法外。如今死在顧凜手上,也算咎由自取。惡有惡報,是大快人心的事,我該做美夢才對。”
“嗯,睡吧。”顧北弦把燈關上。
門外顧傲霆又端了碗紅糖薑水過來,見燈關上了,轉身離開。
把碗放進廚房,顧傲霆輕手輕腳地回到主臥。
主臥室內。
台燈調得暗暗的,隻一抹溫柔的橘色燈光,像落日餘暉。
顧傲霆脫鞋上床,拉過被子躺下,垂眸望著睡在床中間的小逸風,又看看躺在旁邊的秦姝。
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
此情此景,是他從前不敢奢望的。
顧傲霆心念一動,湊到小逸風頭上,輕輕親了一下他的頭發,又探身去親了親秦姝的額頭。
秦姝嫌棄地抹一把被他親到的地方,壓低聲音說:“大晚上的,你肉麻什麼?”
顧傲霆有點委屈,小聲說:“總感覺中間躺著的是小北弦,你是我年輕時的妻子,咱倆剛結婚沒幾年。”
秦姝指指自己有細紋的眼角,“你看看我這張臉,也不像二十幾歲的。”
“不,你比二十幾歲時更漂亮,更有風韻,像紅酒,越陳越香,越陳越珍貴。”
秦姝渾身麻溜溜的,輕飄飄地白了他一眼。
顧傲霆見小逸風睡得香,掀開被子,拿了枕頭擋在床邊,防止掉下去。
他躡手躡腳地繞到秦姝身後,鑽進她的被窩裡,從後麵貼到她身上。
他身體灼熱的溫度,透過睡衣傳到秦姝身上。
秦姝心頭一熱,扭頭翻他一眼,“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覺,做什麼?”
“想做love。”
秦姝抬手按按發脹的腦門,“小逸風在這裡,你羞不羞?”
顧傲霆嘴唇貼到她耳邊,低聲說:“他睡沉了,小孩子懂什麼?很多年輕夫妻,不都這樣嗎?把孩子哄睡著後,偷偷摸摸地做,偷偷摸摸更刺激。”
“你還年輕嗎?”
“我剛二十出頭,年輕著呢。”
秦姝忍著笑,“那四十歲被你吃了?老不羞。”
顧傲霆不再說話,手挪到秦姝修長窈窕的瘦腰上,緩緩往下滑……
他手法太嫻熟,又太懂她。
秦姝有點受不住,心裡潮潮的,像長滿水草的池塘。
剛要進入佳境時,忽聽一聲奶呼呼的“爺爺”。
秦姝撲哧笑出聲,破防了。
小逸風睜開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睡眼惺忪地瞅著他們。
顧傲霆不老實的手頓時僵住,一張英俊的老臉窘得不像樣,“小崽崽,你怎麼醒了?啥時醒的?都聽到了什麼?”
小逸風哪裡懂那麼多?
忽然張開小嘴,哇的一聲,哭起來。
他一哭,瞬間把顧傲霆的心給哭碎了。
顧傲霆連忙整理好睡衣,掀開被子,繞到他身邊,“是不是尿了?彆哭了,爺爺馬上給換紙尿褲哈。”
拉開他的睡袋,一看,果然是尿了。
顧傲霆手腳麻利地換完紙尿褲,小逸風很快睡沉。
秦姝唇角一抹得意的笑。
顧傲霆盯著她秀美的臉,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彆得意,明晚再好好收拾你。”
秦姝耳翼微燙,聲音發軟,輕嗔道:“一天天的,累死你個熊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