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傲霆猛地把頭從水盆裡抬起來。
他伸手抹一把濕淋淋的臉,衝秦姝怒道:“你這是抽哪門子風?彆無理取鬨!”
“我抽風?我無理取鬨?明明是你抽風,你無理取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兒子,不是給你糟蹋的!”
“我沒糟蹋他,我隻是提醒一下,讓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秦姝連連冷笑,“用得著你提醒嗎?怕連累我們,他骨折住院,傷都沒好,就走了。有家不敢回,一直住在顧謹堯那裡。在外麵,他謹言慎行,從不提自己的真實身份。在考古隊裡,被人瞧不起,被鹿寧父親冷淡,但凡他說一聲,他是顧家的兒子,哪個不高看他一眼?可他沒有!他比你還注意!”
顧傲霆沉默了。
秦姝越說越生氣。
她一把抓著顧傲霆胸口的衣襟,“這麼好的孩子,你居然侮辱他,你還是人嗎?”
顧傲霆挺委屈,“我真沒侮辱他,我說得很委婉,很注意用詞。他身上有汙點,萬一身份暴露,被公司競爭對手知道了,肯定會趁機大做文章,來搞我們。盜墓、販賣文物,都是犯法的,對公司影響很不好,直接表現就是股價狂跌,我得為公司股東和員工考慮,得為買我們公司股票的廣大股民著想。欲戴其冠,必先承其重,像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身上不能有明顯的汙點。”
“汙點?你以為他想盜墓?要不是出生就丟了,他現在和北弦一樣優秀!哪有機會受你白眼?”
“我哪敢給他白眼?那是你生的孩子,給我一百個膽子都不敢。”
秦姝冷冷睨他一眼,“巫婆扛鋤頭,裝模作樣!”
顧傲霆調柔聲來哄她,“好了彆生氣了,我現在就打電話向他道歉。”
他回到辦公室,拿起手機,打秦野的號碼,打不出去。
被拉黑了。
他又拿起座機撥通,“喂,兒子。”
電話裡傳來秦野冷冰冰的聲音,“彆給臉不要臉,我父親是秦漠耕。”
顧傲霆被氣笑了,“你寧願認賊做父,也不願認我?”
秦野冷漠地說:“是你不認我,我這個一身汙點的人,不配做你們顧家人。”
“我隻是讓你不要在外麵暴露身份,沒說不認你,可能是我表達的方式不對,我向你道歉……”
“嘟嘟嘟……”
秦野掐了電話。
顧傲霆再打。
座機號碼也被他拉黑了。
放下電話,顧傲霆苦哈哈地看向秦姝,“他不理我。”
“活該!”秦姝轉身就走。
顧傲霆急忙跟上去,叮囑道:“你路上開車慢點,不要離開我的人的視線,晚上壞人多。”
秦姝理都不理。
走到門口,她忽然停下腳步。
顧傲霆一怔,“你忘記拿東西了?”
秦姝轉身,手一揚,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個清脆的耳光。
顧傲霆右半邊臉頓時火辣辣的。
他抬手捂著臉,又氣又委屈,“你怎麼動不動就打人?我也解釋了,歉也道了,你沒完沒了了是吧?”
秦姝白他一眼,“我打你還需要理由嗎?想打就打。”
顧傲霆揉揉被打麻的半邊臉,“我也是血肉之軀,會疼。以後還是改罵吧,彆動不動就打了,打我,你的手也疼。”
一個“疼”字,戳到了秦姝的痛處。
她紅了眼圈,“我兒子也是血肉之軀,他更疼。剛出生就被偷走,聽北弦說,身上就裹一件薄薄的小衣服,被扔進山裡,對方是要拿他喂狼。小小年紀就被帶下墓,和死人打交道,手臂身上都是傷。無數次死裡逃生,受了那麼多罪,我打你一巴掌算什麼?”
“他是受了不少罪,可這也不能全怪我啊。”
“不怪你怪誰?他被人丟進山裡,而不是被拐賣。說明偷他的,不是人販子,對方要麼為了報仇,要麼彆有用心。哪一樣,都跟你脫不了關係!”
顧傲霆臉色沉了沉,若有所思。
他抓起秦姝的手腕,“那你打吧,狠狠地打。”
秦姝甩開他的手,“打死你,也彌補不了我兒子受過的罪!”
次日,下午。
顧傲霆派人打聽到秦野的下落。
百忙之中,抽出半天的空,去看他。
秦野和柯北、蘇嫿等人在山上。
顧傲霆在保鏢的簇擁下,氣喘籲籲地爬上山。
看到他,柯北十分詫異,“顧董,您怎麼也來了?”
顧傲霆心虛地瞟一眼秦野的背影,“我來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柯北笑了笑,“那倒沒有。”
顧傲霆笑嗬嗬,“有就說,不用客氣。”
柯北掃一眼秦野,彆有深意地問:“顧董和秦野是不是關係不一般?顧總和蘇嫿對他很好,您那麼忙,也抽空來看他。如果有,請如實說,我們心裡好有個數。”
聞言,正往前走的秦野,忽地停下腳步。
他轉身看向顧傲霆,一動不動。
顧傲霆撩起眼皮,同樣看著他。
四目相對。
顧傲霆緩緩收回視線,“我太太有次差點出車禍,是秦先生救了她。秦先生是我太太的恩人,他有事,我過來看看,是禮尚往來。”
秦野眼神暗了暗,極淡地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好一個禮尚往來。
柯北哈哈笑了幾聲,“原來如此。”
顧傲霆道:“請柯隊長多多關照,不要太難為他。”
“放心,秦先生認錯態度很好。顧總把他經手的文物都追回來了,關山月關老那邊也向我們要人,秦漠耕把所有錯誤都攬下來了。上麵會酌情從輕發落的。”
顧傲霆暗暗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說話間,從後麵爬上來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
正是一身黑色登山裝的秦姝。
顧傲霆扭頭一看,急忙上前去扶,“你怎麼也來了?這裡荒山野嶺的,你一個女人家,來這裡多不安全?”
“彆碰我!”秦姝嫌棄地推開他。
同為女人的蘇嫿,拿眼角瞟了顧傲霆一眼。
覺得這男人矯情得過了頭。
太假惺惺了。
秦姝快步走到秦野麵前,從口袋裡掏出紙給他擦汗。
秦野不著痕跡地避開。
秦姝又打開一瓶水,遞給他,“口渴了吧,喝點水解解渴。”
秦野接過水,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彆暴露身份,柯北正看著呢,火眼金睛的,彆被看出點什麼來。
秦姝這才收斂了些。
秦野帶著眾人來到山頂。
走到一處古鬆下。
秦野對柯北說:“這下麵也是一處古墓,但是值錢東西都被拿得差不多了,你們確認一下吧。”
柯北拿起手機要打電話上報。
秦野說:“先挖挖看吧,反正都被盜了,這個墓和其他的有點不一樣。”
“有什麼不同?”
“挖挖就知道了。”
柯北盯著他看了幾眼,吩咐手下:“挖吧。”
眾人拿起鐵鍬開始挖起來。
挖了很久,等挖到墓底時,有人突然大叫一聲,“這裡有骨頭!好像是人的手骨!”
秦野麵無表情,早就知道。
本來這處墓,打算瞞著不報的,但是想了一夜,決定報出來。
警方蹲下去,小心地清理。
那具屍骨保存得很好,肉早就爛沒了,衣服也和泥土爛到一起。
柯北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問秦野:“這是怎麼回事?”
秦野回道:“十五年前,我當時十五歲,我父親發現了這處墓。準備好後,半夜帶著我來挖,挖到一半,有人來截胡。爭執一番後,決定一起挖,等拿到東西賣了後,平分。等取完,對方卻變卦了,趁我們不備,把我和父親打暈,上去把盜洞填了,想獨吞掉所有的東西。這個人,是他們落在墓裡的同夥,至於是無意落下的,還是有意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語氣很淡,仿佛說的是彆人的事。
秦姝卻聽得膽戰心驚,難受得心如刀割。
這隻是他一次的經曆。
整整三十年,他不知經受了多少次這麼驚險的事情。
原本隻是尋找被盜過的墓,可眼下出了人命,事態更嚴重了。
柯北拿起手機給他上司打電話,聽候處理。
秦姝抬手擦擦泛紅的眼睛。
聽到顧傲霆對秦野說:“有脾氣沒錯,但是該收斂的也得收斂。阿凜不可能對你下手,下次他若是得罪你,說他幾句就好了,不要動飛刀。刀劍無眼,萬一傷到要害怎麼辦?”
秦野瞥他一眼,懶得搭理他。
秦姝問身旁的蘇嫿:“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蘇嫿把秦野在西北古城和緬甸遇到的事簡單一說。
秦姝盯著顧傲霆的後背,恨得牙根癢癢。
她環視一圈,見不遠處有個空洞。
不知是塌陷的坑,還是乾涸的泉,直徑有兩米多。
秦姝快步走過去,朝顧傲霆喊道:“顧傲霆,你過來!”
顧傲霆不知是計,大步走過去,“有事?”
“嗯。”
“什麼事?”
“你過來就知道了。”
顧傲霆走到跟前。
秦姝指著那個土坑說:“你看這下麵,是不是有個人?”
顧傲霆探頭去看,“下麵都是土,哪裡有人?”
秦姝繞到他背後,抬起腳,一腳踹到他的腿彎上。
“噗通!”
顧傲霆跌進土坑裡。
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仰頭瞪著秦姝,怒道:“你要乾什麼?”
“不乾什麼,就是想讓你也嘗嘗被土埋的滋味!”
秦姝轉身抄起一把鐵鍁,鏟了一鍁土,就往坑裡撒去,要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