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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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熙帝那時便有些瘋癲。

任誰一朝彆離,再見卻是摯親的皮肉,這其中的意難平求不得,又有幾人能參破?

況幼子是聖上心中至寶,叫他如何不發狂……

然而聖上到底得了那句還能重逢,雖心智瘋魔,卻也能正常轉世輪回,隻是生生都有些毛病罷了。

明熙帝博學多才,生而為神,一時化人投胎也是站在人世頂端的存在。

他讀過許多詩句,故而時常戲弄自己的孩子,笑他沒文化。

可到頭來,他借酒消愁,麻痹自我,念著“春未綠,鬢成絲。人間彆久不成悲。”

這是多麼大的謊言。

他丈量著時間,一步步走過多少個歲月,歲月何曾撫平他內心的傷痛?

自責與思念,聖上生生也說不儘。

正好兩千世整時,晏寂淵外出京城,與一對父子擦肩而過。

年紀小的娃娃累了,便跌跌撞撞地去牽父親的手。

如今的人到底不如後世,較為內斂。

既使疼愛孩子,也是要扮演嚴父的角色,希望他成才。

小娃娃想牽父親的手,父親不著痕跡地躲過,他的嘴癟了又癟,卻是不敢哭出聲,隻得沫沫眼淚。

聖上癡癡地看著這一幕。

曾幾何時,他的皇兒也如此追逐過他,隻是他要大膽些。

“你為何不牽他?”

他驟然發聲,惹得那對父子齊齊看他,見著他容顏,又是一怔,引以為神仙中人。

這樣的人總是有來頭的,那做父親的不敢怠慢便斟酌答到:“家中長孫,怎可溺愛?”

晏寂淵微微搖頭,似歎息似追憶:“如今你不愛他,若是他離去了你不知該傷神——”

“呸!”他的話還未說完,那做父親的便勃然大怒。

也不管什麼身份貴重了,哪有上來咒人孩子死的?

“你這傻子,我孩兒身子康健,定會長命百歲。”

聖上聽了,忽地掩麵而泣,聲音嗚咽:“我兒啊,我兒,爹也想你長命百歲、千歲、萬歲,可你如今在哪裡啊!”

這樣一個孤傲清絕的人忽然當街痛哭起來,不說來來往往的百姓,隻說那對父子都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抱著孩子跑了。

西風帶來他們父子的對話。

“爹爹,我們為什麼要跑?”

“那人是個瘋子。”

“可他長得像仙人。”

“傻孩子你懂什麼仙人,你瞧他這樣年輕,還未到舞象之年,哪來的孩子?”

聲音漸歇,聖上聽著這話,也不曾停止哭泣。

這一世的他,不過十四而已。

想得多了,便成心魔。

等年歲再大些,不惑之年還不曾等來自己的孩子。

明熙帝便整日回憶往昔了。

他有時也想,這大概是孩子對他的報應。

做父親的不告而彆,孩子也有模有樣地學。

父親屍骨都不曾留下,兒子便隻留下一張龍皮。

生而為神,晏寂淵的記憶是不會磨滅褪色的,他一日日地回想,卻也不滿足。

不知哪裡搬來光滑鏡麵,日日守著,觀看舊日種種。

明熙二十二年冬,一歲多的小胖崽爬上羅床,手拿著哪個嬪妃送給他的銅鏡,撅著屁股,對著銅鏡笑得合不攏嘴。

鏡麵這頭的聖上下意識抬手,想起摸摸他胖乎乎的臉頰。

隻是手剛放上去,畫麵便一陣晃蕩,再難維持。

他蜷縮著手指,再不敢伸出去。

好一會功夫,鏡麵才重新映照著回憶。

薑元興站在他身邊,見小殿下實在可愛,便問他:“您在笑什麼呀,奴才能否得了這個賞,跟著笑一笑?”

胖寶寶是聽不懂完全意思,他隻聽得明白前麵一句話,於是屁股下塌,臉也埋在軟枕裡,悶悶地回道:“窩好康!”

軟枕阻隔了他的聲音,卻也能聽出其中的神氣得意。

“那殿下怎麼皺眉呢?”

“粥美?”胖寶寶口齒不清地重複了一遍,薑伴伴便做了做皺眉的動作。

“唉!窩美,父父”說不出來了便指指自己,蹦出一個大聲的:“美!”

小孩子的心思是很難猜的。

然而胖寶寶純潔無瑕,天然有一顆赤子之心,想什麼寫在了臉上,令人看得分明。

原是覺得聖上比他還美,正煩惱哀愁呢。

薑伴伴愣了好一會,很想告訴小殿下,這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不提您與陛下的年歲,就說長相,也是伯仲之間。

一個可憐可愛,笑起來如同拂過大地帶來生機的春陽微風;一個暴虐恣睢,冷著臉如同寒冰積雪取人性命。

這沒生孩子之前,處處行暴君之事。

可這其中的道理,與小孩子又怎麼說得清呢?

薑伴伴便說:“殿下與陛下十足相像,仿佛並蒂蓮一般,分不清哪個更好。”

他不敢用美,隻取了好。

小胖崽聽了,像是覺得也有道理,於是搖頭晃腦,說起彆的來:“想父父了!”

鏡麵外的明熙帝恨不得鑽進去,跳進他麵前,告訴他的孩子,爹來了。

但他也知道,這是回憶,他不過是個過客。

正主稍時便至。

皇太子滿地打滾,像圓滾滾的瓜一樣從這頭滾到那頭。

嚎得暗衛滿頭大汗。

嗓門奇大無比,哄也哄也不住,細看眼淚都沒掉。

聖上剛下朝,尋著功夫泡個湯泉,就這麼一會的功夫,那個小混賬又鬨起來了。

急匆匆的明熙帝穿著輕薄的衣衫,心裡罵著,見到活潑打滾的兒子又癡癡地看。

隻覺得他哪哪都可愛,即便嚎著也不吵人了。

“裕兒。”

小胖崽瞬間就不滾了,萬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

眾人瞧他,皆是一陣無語。

粉白小臉紅潤無比,哪有半點淚痕。

一不如意就哭鬨,還不是陛下慣的!

“抱抱~”

明熙帝隻得彎腰將他抱起,小胖崽極為自然地扯了父父的頭發,力道大得吳中和都覺得疼。

天子倒是麵無異色,大抵是習慣了。

習慣了這樣的疼痛,畢竟這臭小子出生就拽著他的頭發。

好在他實非凡人,這麼拽也沒脫發。

“父父,窩、你。”說了一半,又不說了。

明熙帝知道他犯懶了,並問薑元興:“太子怎麼?”

天子威勢甚重,薑元興不敢隱瞞。

可那時的天子不懂兒子的意思,如今獨自輪回兩千多世的聖上卻懂。

為什麼想要和父父一樣好看。

因為孩子的心思純淨無比。

他喜歡誰、愛誰都藏在言語裡。

最愛爹爹,所以想和爹爹一模一樣,爹爹是魚兒心中最好最好的皇帝。

這樣的愛,誰能不為之動容?

回憶戛然而止,孤苦的聖上抱著水鏡,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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