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隻想為自己拖延一點時間，他和皇太子不同，所靠的唯有母妃。
外祖家更比不了成國公府，端看父皇如此厭惡皇後母子，也不過是幽禁而已。
皇後母子的地位穩如泰山，成國公一回來，父皇便要捏著鼻子放他們出來。
況且皇太子絕非等閒之輩，再如何不想承認，晏榮也知道，這些兄弟姐妹裡，皇太子一人便可壓製他們。
他都不期望皇太子給什麼反應，隻是無頭蒼蠅一般亂撞，尋找著出路。
哪知剛剛還疾聲厲色，威勢攝人的皇太子似乎微微一頓，迫人的氣勢一收：“走便走，孤由得他去。”
眾人麵麵相覷，恨不得大庭廣眾之下掏揉耳朵，不然他們怎麼從皇太子的聲音中，聽到一絲畏懼心虛呢。
晏寂淵抬腳便走，看方向是小胖崽遊走的那邊。
眾皇子眼睜睜看著他便走，還輕聲道：“孤也是從那邊來的。”
四皇子“……”
六皇子晏昌：“哈。”
晏長遂“？？？”
其餘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小胖崽遊得很快，眼淚嘩啦啦的流。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哭，可是被父父寵壞了的他，從來也沒有被罵過。
氣得狠了，也隻是語氣重了，說完還要哄魚兒。
哪像現在的父父，一直罵魚兒。
還說魚兒的內臟流了一地，和大伴的混在一起，還分不清誰是誰的。
不服氣的胖寶寶吐了一串串泡泡：“瞧不起誰啊，魚兒肯定分得清。我是魚，大伴是人。”
魚兒也好想變人啊。
雖然知道是奢望，但是真的好想。
至少在離去的時候，也應該和父父好好道彆，叫他再等等我。
不惑之年的時候，他會有一個特彆可愛漂亮威武雄壯的寶寶。
小胖崽在水裡遊，皇太子便在岸上跟著走。
明晃晃的太陽跟隨著他們的腳步，晏寂淵在平複自己的心情。
誠然他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嚴重，胖魚兒全都聽懂了。
但他不會道歉，永遠也不會。
那一刻的惶恐害怕，比之從前更甚百倍，他來時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這是他從來也沒有的。
心痛、憤怒、被欺騙的情緒持續地刺痛著他，可隱隱的，他又很是愧疚。
作為一個沒什麼情緒波動的人，這些天來種種情緒他都嘗過了。
都是不一樣的滋味。
他不喜歡情緒無法被自己掌控的自己，甚至這些該死的喜悅、悲哀、疼愛、痛苦都是來自一條魚。
雖然不喜歡，他這一切他都全盤接收了。
害怕彆人會發現他，害怕住所不符合他的期望，孤親手為他挖浴池。
母後笑孤，孤怎麼不知道。
孤卻甘之如飴。
正因如此，小胖崽一次次地不聽他的話，卻裝的很乖才會令他惱怒。
真是可笑極了！
愛找人玩，便隨他，哪有和人玩把自己命搭上的。
皇太子想起他被高高捧起，下一刻要摔死的時候，胖魚兒居然呈現出一種釋然的狀態。
人都很少會為彆人犧牲自己的，一條魚卻會，而且還非常“慷慨就義。”
孤將你視作珍寶，處處小心，時時在意。
你卻為了一個瘸腿的太監——
嗯？晏寂淵突然想到這個人，他腳步一頓，見離四皇子等人不遠，朗聲道：“把他送到孤殿裡來。”
好，繼續說。
你卻為了一個瘸腿的太監甘願獻上自己的生命，孤感到一種被被背叛，又十分心痛的滋味。
晏寂淵可以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條魚，沒有任何特彆之處。
好吧，肥了一點，可憐可愛一點。
但這並不值得他為胖魚牽腸掛肚，尤其是他那麼愛護他，胖魚還要為旁人而死。
想到這裡，皇太子緊抿著唇，抿得發白才能扼住自己即將脫口的惡言惡語。
今日怒罵，也難消孤心頭之恨。
晏寂淵垂下眼瞼，不動聲色地看著小胖崽遊動的背影。
隻是一條較為出彩的魚而已，世界裡也許有比他更奇特的，但是比他更好的再也沒有了。
這樣的念頭被捕捉了，皇太子清冷的麵上浮現出惱怒。
夠了！孤在批評他，痛陳他的平常，不是為了將他捧到天上去。
他是一條不被接受的魚，晏寂淵看到胖魚兒湊到其他魚群裡，或許是想說說話？
但是其胖魚兒一湊過去，其他的魚便一哄而散。
他不受其它的魚喜歡，難過到極點都沒有魚和他湊在一塊，他不像一條魚，像是孤獨的遊蕩者。
因為太孤獨，所以他隻能日複一日地看著棧橋上的人影，漸漸得開了靈智。
晏寂淵看著小胖崽離開，待在了自己常住的水草、石塊裡。
腦袋是微微上浮的，所以皇太子可以看得清他眼裡的無助、茫然、孤獨、悲哀的情緒。
很難想到一條魚竟然能有這麼多情緒。
但是晏寂淵就是瞧見了，他還看見胖魚兒悄悄晃著腦袋，試圖將眼淚甩走。
像是幼小的孩童被父母教訓後，一個人縮在床底偷偷哭泣。
其實一條魚，誰會注意到他哭沒哭，哭了也隻有太液池知道。
可是胖魚兒像是習慣了一般，一邊哭，還要一邊遮擋自己半個身子。
他渺小的好像空中的一粒塵埃，他的眼睛比不過雨絲。
然而這些被皇太子瞧見後，他卻覺得心中鈍鈍、悶悶的。
心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叫囂著：“不該這樣，他是積極的、昂揚的、明媚的、肆意的。這樣美好的祝願會永遠與他的心纏繞。”
他不會是如此脆弱、可憐的。
天下之大，竟無他立錐之地。
皇太子眼眶發紅，自己在腦海裡想了一堆小胖崽如何可憐、如何弱小的畫麵。
雖然事實大差不離，但也有很多偏了方向。譬如沒有魚和他玩，他隻能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類。
那是因為小胖崽本來就是人，還是他愛若珍寶的孩子。
不管腦海中情緒如何翻騰，晏寂淵站在小胖崽麵前，還是古井無波的，隻是眼眶略紅。
“跟我走。”
他伸出了手。
小胖崽被他嚇了一大跳，甚至以為是四皇子追了上來，當他驚恐回望時，卻是父父朝他伸出了手。
正如之前的歲月裡，每次都是父父先跟魚兒示好。
小胖崽模糊了雙眼，一甩尾，重重地砸在了皇太子的手上。
晏寂淵捧著他，快步六皇子手裡搶過木盆，端著盆小心翼翼走了。
睡蓮帶來一尾遊魚，來到陌生的時空。
錯過再遇見，小胖崽終究回到了父父的身邊。
池魚思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