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走掉了,小胖崽心裡空落落的。
他獨自望著父父來時的路,看到太陽能已經升到正中,被暖陽直直照射的小胖崽將曬得有些缺水的身子埋回水麵。
餓了。
好餓。
小胖崽晃晃魚尾,打著圈圈找吃的。
魚兒是肉肉,那真正的魚吃什麼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便聽見遠處傳來聲響。
聽話的胖寶寶將自己掩藏在水草後邊,露出一隻眼睛看過去。
一瘸一拐的太監拎著木桶,一手執䕯,沿著長長的廊橋,不斷拋灑著魚食。
小胖崽不甚熟練地遊過去,總覺得這人身上有種熟悉的特質。
沉穩、認真。
喂魚、撈水草這樣繁雜的動作,他也做得一絲不苟。
距離太遠,他看不清臉,小胖崽糾結了一瞬。
跟過去,還是躲起來呢。
要聽父父的話,他艱難做下這個決定。
世界似乎格外偏愛他,仿佛聆聽到了他的心聲,已經漸行漸遠的瘸腿太監又慢慢挪了過來。
“這一處忘了灑。”小胖崽聽著這人控製著自己略微尖細的嗓音,自言自語。
胖寶寶聽了這聲音便像當頭一棒,直愣愣地停在原地。
大伴?
這是大伴的聲音,魚兒不會聽錯的。
可父父說了,大伴也說過,他從來父父六歲時就去照顧父父了,現在的父父已經是十幾歲的哥哥了,大伴怎麼在這喂魚呢。
而且還瘸了一條腿。
小胖崽心疼地看向吳中和扭曲的左腳,如一道耀眼的金光,唰地一下遊到了曲兒呢太監麵前。
“你,你。”小胖崽仰頭,嘴裡咕嘟咕嘟吐泡泡,大伴大伴,我是你的心肝寶貝,命根子。
很高興認識你呀,你的腿怎麼了?
自說自話的小胖崽是一點也沒聽見吳中和驚訝地叫著你你你。
吳中和臉上有著驚異,一張臉通紅,好半響做賊似地看看周圍。
他在木桶扒了又扒,見沒什麼好的,便從懷中摸了個紙包出來。
粗糙的手在紙包上摸了又摸,很是不舍,卻極為堅定地打開。
肉香味撲麵而來,小胖崽的口水嘩啦啦地流,隻是他變成了魚,誰也不知道而已。
他的眼睛粘在了肉上。
吳中和放下木桶,微微笑了一下:“小魚,快來吃。這是早晨我去禦膳房打雜,大師傅見我認真,特地賞我的。”
看看小胖崽的體型,他聲音微停:“你長得這般圓乎,養你的人該是很愛惜你的。鱗片都光彩照人,怎麼落到了太液池上?快快躲起來。宮中人多眼雜,保不齊誰就將你捉了吃了。’”
陛下尋仙問道已經幾年了,這條小魚,嗯,胖魚如此討喜,絕非凡物。
若是讓那些想要討好陛下的宮人見了,為求一步登天,指不定就將他網了。
集天地靈氣之物,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而且,他一見這胖魚,心中便湧出一股疼惜。
雖不知為何,但吳中和向來從心。
胖魚大抵也是喜歡我的,不然他衝出來做什麼。
吳中和笑眯眯地想。
小胖崽口水直流三千尺,卻堅定地將目光從肉上移開。
和正常的腿相比,吳中和那條扭曲的腿無比顯眼。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大伴什麼都會告訴我,在魚兒的記憶裡,他從來沒受過傷。
難道這隻是魚兒的夢?
胖魚兒的目光疑惑了一瞬,又很快拋卻這個念頭。
這絕對不是魚兒在做夢。
那是為什麼。
小胖崽的直覺告訴他,因為他來了,既定的命運翻轉。
可大伴早就去了父父身邊,那時候魚兒沒來,魚兒才來了一天多一點。
煌煌夏日之下,小胖崽有所明悟。
因為想要遇見,所以掙脫了既定的命運。
在這個世界裡,大伴會在父父十五歲的時候死去。
魚兒會來,所以大伴不去父父身邊,在外頭吃苦,等魚兒。
小胖崽也說不清,自己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但他就是知道。
“大伴,,”小胖崽眼淚流呀流,洶湧的淚水充斥著他整個眼眶,他的腦袋是浮在水麵上的。
令人一眼就知道,這條魚在哭。
泡泡咕嚕嚕地吐。
小胖魚太好懂了,因為他是盯著吳中和的瘸腿哭的。
吳中和手足無措,他奇異地明白了一條魚的想法,卻顧不上許多,磕磕絆絆地解釋:“冬天摔了一跤,很快便會好的。掙了月俸,買藥吃。”
胖魚兒點頭,甩尾,又遊近一些,想要和大伴貼貼。
吳中和一顆心好像泡在了蜜罐子裡,笨拙地伸手觸摸水麵。
軟乎乎的身子在他手上頂了又頂,他見胖魚又要掉眼淚,連忙將肉撕得小小一條:“我也不知你能不能吃,但莫名覺得,你愛吃。”
小胖崽正哭呢,香香的、富有油脂的肉甫一塞入嘴裡,他便掛著眼淚吮了吮。
鹹鹹的,醬香味很足,就是沒有劉大師傅做的好吃。
“啊~”小胖崽張大了魚嘴。
吳中和怔了一下,傻眼喃喃道:“老天爺,你可要躲得好好的,除了我,不要見其他人!”
這跟成精有什麼區彆,被人知道了,一定吃光他的肉,吮乾他的血。
以求獲得某種神異之處。
小胖崽聽懂了,他閉上嘴巴,鄭重地點頭:“大伴,我知道了,你和父父說的話都一樣。除了你們兩個,我就躲起來。等我變成人,就讓大伴吃香的,喝辣的,治腿。”
密密麻麻的泡泡咕嚕嚕地冒。
是胖魚兒在應和他吧?吳中和心情愉悅地想。
腳步聲傳來,吳中和狠心驅趕小胖崽,自己一骨碌爬起來,見胖魚都躲起來才放心地拋灑魚食。
他漸行漸遠,沒有回過一次頭。
“站住!”厲喝聲傳來,吳中和乖順地停下腳步。
四皇子宮中的仆從趾高氣昂地來到他麵前,一雙三角眼斜睨著他:“哪個宮的?四皇子近日要來此處,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吳中和一直低著頭,卑微地說道:“奴才瘸了腿,隻是在各處打雜,混口飯吃。”
另一個太監瞧了瞧,對吳中和有些印象,宮中殘了的,基本上都死了。
唯有這人,拖著一隻斷腿,活得起勁,為了一口飯吃,什麼臟活累活也乾得。
同為奴才,他們自認為還是高這瘸腿太監一等的。
“走吧。”一行人也不將他放在眼裡。
他臨走前,頗為隱秘地回頭,見胖魚兒的藏身處泛起一圈圈漣漪。
吳中和失笑,怕是聽見彆人欺負他,正氣著呢。
傻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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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菟頭上插著一朵蓮花,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盯著荒蕪的宮門。
獸那麼大的一個崽沒了,現在好了,那麼美的養崽宮殿也沒了。
獸打了個哈欠,一眨眼,金燦燦、紅彤彤的地方就變成雜草叢生了?
飛菟懷疑獸生中。
想找另外兩隻出出主意,一回頭就見他們沒好到哪裡去。
“吼——”崽呢?
“啁——”白毛你問鷹,鷹還問你呢。
“吼——”沒有氣味了。
三隻對吼間,太皇太後等人也追趕到了此處,瞧著斷壁殘垣,還有不見蹤影的兒子。
太後一把抓住了白騅的耳朵:“裕兒呢?”
白騅呲牙咧嘴:“吼——”虎也不知道弟弟去哪裡呀。
飛菟一腦袋給她頂開,舔了舔白騅的耳朵。
力氣上比不過老虎的太後慌亂無比:“母後,裕兒去哪裡了?”
太皇太後也是兩眼一抹黑:“哀家也不知道。”
謝如意蹲下身, 抱著腦袋:“完了。”
他們滿眼淚花,垂頭喪氣的樣子,惹得飛菟不屑地打了個響鼻,虎崽傷心的時候,兩腳獸還笑。
虎崽走了,你們哭,兩腳獸真複雜,看不懂!
至於飛菟為什麼不擔心,因為她感覺到虎崽現在很開心,很安全。
應該是飛到天上去了。
飛菟邁著腳步,將頭上的蓮花摘下來,塞到太皇太後懷中,對著天空一聲一聲地吼。
傷心欲絕的幾人不明所以,還是甲一等人看了許久,靈機一動:“你是說殿下回到天上去了?”
飛菟眼裡頓時閃出類似於孺子可教也的光。
“吼——”不錯,你還不是很笨,不愧是的一起爬過樹的兩腳獸。
她這副樣子,誰都知道甲一說到正點上去了。
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後是乖孫回到天上去,太皇太後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竟暈了過去。
宮中人仰馬翻。
另一個世界裡,小胖崽過得很滋潤。每天早晨,父父來一趟,喂魚兒。
巳時,大伴來一趟,喂魚兒。
時不時來陪魚兒玩,雖然兩人沒撞一起過,但小胖崽開心啊。
熟悉的,愛的人都在身邊。
要是見到祖母娘親就更開心了,嗚嗚,不開心!
他想著想著,回憶起她們無視自己的樣子,又嗚嗚地掉淚。
吳中和極為熟練地將肉絲往他嘴裡一塞,肉條堪稱止哭神器。
眼見著時間慢慢過去,該到了他去彆處乾活的時候,吳中和摸了摸小胖崽的腦袋,柔聲道:“我走了。”
他正要起身,卻被一腳踹倒,瘸腿被踩著,疼得令他額頭冒汗。
吳中和拚儘全力推遠了小胖崽,他悶聲道:“奴才不知怎麼冒犯到了貴人。”
為首的仆從一把扯住他的頭發,甩了一巴掌,將吳中和打得嘴角滲血:“瘸了腿也不老實,一天天在這裡待,喂魚食需要這麼久?說,是不是想暗害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