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自前朝起,就頗有家底,而後又有從龍之功,是真正鐘鳴鼎食的大家族。
然而樹木參天,枝乾卻有長有短。
莫如季出身的三房一脈,子嗣稀薄,至他這一代,已是三代之中唯有一脈相承。
他自幼年起,父親早逝,留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其母性情溫婉而柔弱,人情往來,看賬管教,更是一竅不通。
若不是與莫柔雲這個姑母親厚,常常來往,這才將日子維持了下來。
莫如季的心緒忽地飄向了那個陽光般燦爛的身影,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苦澀的笑。
自己這般落魄模樣,怎敢有絲毫非分之念,去妄想那顆璀璨的明珠呢?
幾杯醇酒悄然滑入喉間,莫如季的臉龐漸漸染上了幾分緋紅,這才恍然回神。
望向萬俟攬月,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你瞧我,差點忘了問,何以會提出這般問題?”
萬俟攬月輕咳了兩聲,那模樣透著幾分故作姿態,眼神閃爍間,似乎藏著難以言喻的心虛。
莫如季看在眼中,不由得眼神一亮,言語中帶著欣喜與試探,“莫不是,攬月兄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萬俟攬月嘴唇輕啟,憶起那人如水般沉靜,卻偏偏穿了身豔麗的紅,仿佛上了無形枷鎖,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見他這般,莫如季篤定心中猜想,臉上的笑真誠又高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隨後他仔細盤算,“攬月兄家嚴家慈具在西北,若是成親,這一番折騰下來也是麻煩了些。”
“不過這是大事,要早早準備才好。”
見他思緒散發,都快要祝自己早生貴子,萬俟攬月連忙將他的話攔下打住。
“我並未做過!”萬俟攬月堅決地反駁。
“我與她之間,唯有坦蕩與清白!”每一個字都如同擲地有聲的金石。
這讓原本應有的閒適與優雅瞬間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尷尬所籠罩。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良久,莫如季恰如恍然頓悟,“莫不是那姑娘,不喜歡你?”
莫如季不由得苦口婆心勸告:“攬月兄,姻緣之事,講究的是一個‘緣’字。”
“若是人家姑娘不喜歡你,那還是早早放手的好。”
“不然到時候反成一對怨偶,耽誤了人家姑娘。”
萬俟攬月肩膀沉下,忍不住扶額苦笑,他就不該找這個“小和尚”來訴苦。
這幾日,他將那個荷包翻來覆去。
急眼時,恨不得將它一把火燒掉,眼不見心不煩。
若是讓人知道自己私藏了女子荷包,定然會誤女子清譽。
可他盯著那瘦瘦小小的迎春花,仿佛風一吹就倒了,便怎麼也下不去手了。
然而,若要親手將之物歸還原主,卻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再者說,孤男寡女,若是被有心人看見,自己身為男子還好,那女子定然就會被連累了。
他現在無比懊悔,當初怎麼那麼手快就將荷包撿起。如今可真成了一塊燙手山芋了。
莫如季見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萬俟攬月仍然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瞬間來了火氣,音量拉大幾分。
“攬月兄!”
“你可不要強迫人家姑娘!”
“雖說你萬俟家家世顯赫,但人家姑娘不願,便是如何都不該強搶民女!”
萬俟攬月額頭皺出幾條黑線,他不過是愣神片刻,那“小和尚”的思維已經跳脫到強搶民女上了。
“莫如季,你想什麼呢!”
便是要強搶民女,那也要自己搶得過長安侯府啊。
呸,不對,什麼強搶民女,自己的腦子差點被他帶跑偏。
他咬牙切齒的發誓:“我,萬俟攬月,沒有喜歡的女子,也沒有要強搶民女的想法。”
萬俟攬月狠狠握拳垂桌,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若是以後我真要做此等豬狗不如之事,那我便放棄科考,從此再不踏入仕途。”
見他動了真格,莫如季也知道是自己錯怪他了,連忙勸阻,“萬萬不可!你怎可拿仕途做誓?”
“是我錯怪你了,我的錯,我給你賠罪。”說罷,莫如季起身作揖,對著他深深彎腰鞠躬。
萬俟攬月知道是自己的問題,,莫如季不知情況,也是好心相勸,不想將場麵弄得如此不堪。
他將莫如季扶起,拉人坐下,安撫道:“是我口無遮攔慣了,你還要與我較真嗎?”
隻一句話,便讓兩人相視一笑,將剛才的齪語拋諸腦後。
兩人自幼時起便相識,雖偶有齪語,但很快就會和好如初。
其實,他們倆也算是命運多舛,彼此間有著幾分惺惺相惜之情。
莫如季表麵出身大家族,但由於父早逝,母懦弱,在族中並不受重視,甚至本屬於他那一房的財產都被其他長輩瓜分,還美其名曰代為保管。
而萬俟家起初是羌絨過國的望族,一百多年前,羌絨國被伊朝所滅,羌絨王族被屠戮殆儘。萬俟一族帶領羌絨歸順,經過一百多年的治理與融合,羌絨國的痕跡已經幾乎被覆蓋和湮滅了。
而萬俟一族在歸順後,因為其骨子裡的驍勇善戰,大多數族人都在軍中擔任要職。一直到萬俟攬月這一代,其父兄都在邊關鎮守,卻獨獨留了萬俟攬月在京中。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萬俟攬月自己也知道。
當初他入京是不過十歲,初見皇帝時,便表現出自己隻是個狂妄草包,在秋獵時,他故意引誘幾個王公貴族子弟與自己比試,立誓若是輸了,從此再也不會沾武半分。
此次事件之後,皇帝笑罵他不知天高地厚,還為他解脫說,不過稚童所言當不得真。而萬俟攬月卻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皇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讓他入了太學,就此棄武從文。
這悠悠十載光陰裡,他竟真的未曾再握刀揮劍,轉而潛心研讀起聖賢書。今年秋闈更是一舉中第。就待明年開春,若是能過了會試,那萬俟攬月就將會是萬俟家第一位文官入仕之人。
方才,萬俟攬月竟以仕途為誓,這番舉動,讓莫如季的反應驟然間變得異常激烈。
待到兩人酒足飯飽,莫如季放下手中筷子,笑著說,“多謝攬月兄盛情款待,下一頓該我請了,待到下一個休沐日,我們叫上淮澈一起。”
萬俟攬月輕輕頷首,以示應允。
隻是一提到沈淮澈,他又不由得想起那個不該念著的人。
手中的動作一頓,算算時候,今日應該是她回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