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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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雖說不圓房,但是洞房花燭夜,陸紈斷不可能去彆的房裡歇息,所以夫妻二人一同在桐油的核桃木床上合衣睡下了。

第二日,紀明意起了個大早。

作為新婦,是不具備睡懶覺的資格的,她要與陸紈一起拜祭祖先、認親、設宴招待親友。

陸家係出名門,家族關係根係複雜,遠勝紀家。

好在陸紈這一代是三代單傳,嫡親的親戚剩得不多了,基本都出了五服。陸紈的爹娘早年連續病逝,等於紀明意嫁進來就是府上輩分最高的女人,不用受公婆磋磨。

不得不說,陸紈的這個父母雙亡的條件,可以算是紀明意對這樁婚事最稱心如意的地方。

她從小親緣關係淡薄,並不知道如何與長輩相處,也不想相處。

紀明意的嫡母葛氏是個例外。

葛氏雖不是她生母,可是個真正對她視如己出的女人。

紀明意的生母蕭氏體弱,誕下她不足半年便撒手人寰。所以紀明意甫一出生,便被送到了葛氏身邊。

葛氏膝下雖早有子嗣,但都是臭小子,乍一看到粉撲撲的如同小團子般的玉人兒,葛氏歡喜得不行,當即將紀明意記到了自己的名下。

此後十幾年,紀明意一直被當作嫡女在教養。

在葛氏身上,紀明意汲取到了自她奶奶過世以後,久違的來自親人的溫暖。她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原來這世上真的會有不帶任何目的的善意和愛。

哦,昨晚她還頭次見識到了來自一個男人的體貼關懷。

紀明意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陸紈。

陸紈長得膚白如雪,眼角幾道不深不淺的細紋。這幾道紋路,並未減少陸紈作為一個男人的魅力,反而更顯風度沉穩。

陸紈正帶著她,與陸家的族長還有陸氏宗親們互相見禮,他麵上依舊掛著笑容,隻是笑容流於表麵,帶著淡淡的漠然和疏離。

咦,紀明意驀地發現,他好像和陸家宗親並不親近,隻對陸家族長尚存幾分客氣。

怎麼回事兒?

紀明意好奇地咽下心裡疑問。

認親完以後,便是去用膳。

待陸府族人都告辭離開之後,陸紈問她:“可還習慣嗎?”

紀明意輕輕點了下頭,她說:“挺好的,府上人口簡單,我都認得全。”

陸紈“嗯”一聲,他叫來府上的管家還有負責照護陸承起居的銀杏,問說:“承哥兒呢?”

陸承年紀尚幼,沒有任何功名在身,目前正在三清書院讀書。不過因為陸紈成親的事兒,陸承也向書院告了三天的假。

陸紈自是一早起來就發現了家裡沒有陸承的蹤跡,隻是礙於方才陸家宗親都在場,沒有點明。

眼下隻餘自家人在,陸紈當然要與陸承“秋後算賬”。

魏管家是伺候過陸紈,又親手照看著陸承一手長大的,對這兩父子都是發自內心的疼愛。

他怕陸紈氣重傷身,也怕陸承在繼母嫁進來的第一日就吃虧,少不得替陸承打掩護說:“小公子勤勉,聽說今日東陽先生來書院講席,小公子一早便起床去書院了,估摸下課時回來。”

陸紈笑了笑:“哦?”

“這個時辰,東陽先生應當講完了課,”陸紈麵色不改,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沿上,漫不經心地說,“派人去叫他回來拜見他母親,我在這兒侯著。”

魏管家和銀杏對視一眼,銀杏微不可查地對他搖了搖頭,魏管家隻好陪著笑說:“是,這就去。”

紀明意敏銳地從陸紈和魏管家的對話中,嗅出了點兒不同尋常的味道。

她估摸著陸府待會兒多半要興一場訓子大戲。

所以紀明意起了避開的心思,她起身笑著說:“郎君,我先回房裡換件衣裳,可以嗎?”

陸紈首肯:“你去。”

於是紀明意功成身退,臨走時還不忘瞥一眼跟前伺候的銀杏。

銀杏對這一瞥無動於衷。

紀明意猜測地沒錯,銀杏的確是陸紈前一任妻子芸娘留下來的侍女,而且還是頂貼心的陪嫁丫頭。

銀杏十六歲的時候被放出府婚配過,誰知她運道不好,嫁過去不久就做了寡婦,因為尚未來得及生下一兒半女,遂又回府裡來伺候芸娘和陸承。

再之後,芸娘病逝,銀杏便一直服侍陸承。

出於是親娘的陪嫁丫鬟的緣故,陸承待銀杏很親厚,管她叫“杏姨”,是以銀杏在陸府裡,幾乎比陸紈身邊的一等大丫鬟還要有臉麵,亦更有恃無恐。

看到陸紈手邊的茶水慢慢空了,銀杏遂上前去為陸紈添茶。

陸紈正一手拿著腰間的羊脂玉佩摩挲把玩,這是他在思考時的一個慣性動作。

銀杏眼尖,隨即機靈地瞅見了陸紈把玩玉佩的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淺淺的刀口。

刀口?什麼時候傷的?莫不是……

銀杏嫁過人,業已經人事,當然曉得大戶人家會在洞房夜的床榻上放置一塊錦帕,以此來檢驗新娘子的處子之身。

難怪。

她清早瞧見紀氏就覺得古怪——紀氏精神抖擻、滿麵紅光,美則美矣,卻絲毫沒有承歡之後該有的嬌羞。

銀杏還以為這是源於她出身小門小戶,如今想來……

爺昨夜,莫非沒有碰她?

銀杏陷在自我的思緒中,呆愣地站在原地許久。

陸紈察覺了她的視線所在,手指微縮,警告地喝道:“還不退下。”

銀杏雙眼微紅地退走了。

過得一時,魏管家派去請陸承的小廝急匆匆回府,他喘著氣稟告說:“爺,公子從馬上摔下來了,半條腿都折了,還是被陳大夫醫廬裡的人給抬回來的,您快去瞧瞧吧。”

陸紈擰眉,匆忙起身趕到了陸承的院子裡。

陸承折的是右腿,被厚厚包紮的紗布上還有血滲出來的痕跡。

見到陸紈過來,陳大夫先是隱晦地瞪了陸承眼,才慈和地叮囑道:“九郎須臥床靜養,這些時日便安生在府中歇息,你的腿傷並不嚴重,安心休養即可自愈。”

陸承半倚在塌上,他眉峰微挑,從這副懶懶的神態上絲毫不能看出是受過腿傷的模樣。

他輕笑著說:“知道了。”

陳大夫這番話更多是說給陸紈聽的。陸紈微一點頭,向陳大夫致謝:“勞先生親自跑一趟。”

“應該的。”陳大夫揮手說。

臨走之前,陳大夫留下兩瓶用以外敷的藥,又似惜似歎,舉重若輕地拍了下陸承的肩膀。

陸承不以為意地勾著唇角。

待陳大夫完全從陸府離開,陸承方咧嘴笑了笑,他薄薄的嘴唇翕動:“真不好意思啊,我這腿傷成這樣,看來今日無法拜見爹的新婦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失禮?”陸承靠著床榻,好整以暇地問。

陸紈淡淡道:“既然受了傷,那就好好養著。”

“你精於騎射,腿骨處不能留下病根。”陸紈義正言辭地說。

聽到父親評價自己“精於騎射”,陸承失神瞬間,他猝不及防地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嗯”。

陸紈又叮嚀了句:“每日按時擦藥。”

陸承垂目:“知道。”

陸紈因為明日要陪紀明意回門,還有許多東西要提前準備,所以他沒在陸承的院子裡多待,又陪了他一時三刻,便起身走了。

他一走,陸承立馬靈活地翻身下榻,兩腿健全,身姿矯健。

他的貼身小廝鬆柏見了,忙過來道:“公子,您倒是等爺兒走遠了再下床啊,露餡了可怎麼辦!”

鬆柏耷拉著腦袋道:“這要是被爺曉得,您又得挨呲了。唉,這裝受傷也不是個長久的法子……”

“囉嗦。”陸承麵無表情地斥道。

鬆柏不甘心地閉緊嘴,呐呐不再多言。

陸承把那染血的紗布不甚在意地往屋角隨便一扔,自顧自去了院子裡頭練吐納。

過得一會兒,卻又有個小廝從外頭急忙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陸——陸公子,請您,請您幫忙,忙去勸勸我家公子吧,二公子要被他給打死了!”

來的是曹道梁的隨從福壽。

陸承一個時辰前才和曹道梁分開,他皺眉問:“出了什麼事情?”

福壽說:“小的也不知道,隻見到公子拿著馬鞭,一路追殺二公子到了東市,這要是沒人勸一下,得出大亂子的。”

“九爺,求您跟小的去看看,”福壽跪在地上拉陸承衣袍的下擺,就差哭出來求他,“我家公子最聽九爺的吩咐了!”

小廝口中的二公子是曹道梁的繼弟,曹道梁和繼母繼弟都早有間隙在,陸承明白這次的事態恐怕很嚴重。

他顧不得重新包紮傷腿,直接去後院牽了匹馬來,隨福壽出了陸府。

魏管家過來看望陸承的時候,他正好一騎絕塵跑遠了。

氣得魏管家攤著手道:“這祖宗,真是一刻沒得消停!”

鬆柏也匆忙追出來,賠著小心道:“魏管事您放心,公子心中有數,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他打探道:“老爺和新夫人在忙什麼呢?”這是在委婉地問,公子還沒被發現吧?

魏管家瞪他眼,說:“老爺在書房裡,夫人一刻鐘前才出的門。小祖宗這麼明目張膽地騎著馬走,要是和夫人撞到便有得他受了!”

鬆柏心裡雖然也怕,麵上卻笑笑說:“沒那麼巧,沒那麼巧的。”

“呃,小的讓楓林去追公子,一定避免這種事情發生!”鬆柏邊擦著汗邊說。

紀明意出門是因為她方才清箱籠的時候,發現她的一套頭麵掉了幾顆珠花。

那是葛氏為她新打的首飾,她很喜歡,本來預備明日回門時候裝點上,沒成想居然壞了。左思右想一番後,紀明意還是決定將這副頭麵在明天前修好。

東城的首飾鋪子正好是紀家的產業,紀明意於是去了東城。

這家鋪子因為首飾的款式時新,物美價廉,日日都是客如雲來。紀明意作為東家,當然不需要像散客樣排隊,但是她的這副頭麵工藝複雜,補訂珠花也是極其考驗手藝的。

所以紀明意在鋪子裡頭待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

一隻腳剛踏出去,紀明意就聽到外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彆打,彆打了!”

鋪麵正門口的地上,逃來了一位瘸著半條腿的半大公子哥兒,衣袍雖然華麗,但是後背前襟全都沾滿了鞭痕和血跡,他的發髻也淩亂不堪,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著,形狀可稱狼狽。

而行凶追趕的是個騎在馬上的略大些的少年,少年濃眉大眼,麵貌英俊,倒是個極為正氣的長相。

見此,紀明意身後的太平不由道:“這……當街行凶,還有沒有王法了?”

許是聽到了太平的打抱不平之言,挨打的公子哥兒迅速抬起頭,在見到紀明意的相貌之後,他的喉嚨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他雙眼一亮——是個見獵心喜的表情。

紀明意平生最恨被男子這樣當作獵物注視,當即擰眉凝目。

公子哥卻顫顫巍巍伸出手,他意圖去抓紀明意的裙角:“小娘子,救……”

話還未說完,隻聽到一聲凜冽的聲音,

——“啪”。

一道馬鞭橫空而來,將他的鹹豬爪攔在半空,他的手背上幾乎被抽出一道深可入骨的痕跡。

他痛叫著縮回手,趴在地上捂住手背的傷口。

紀明意抬頭看去,發現出手的乃是另一位長相極其出色的少年。

少年烏眉如墨,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斜飛出去,美貌又淩然,在熙熙攘攘的鬨市中,他像株姝麗盛開而又布滿荊棘的玫瑰。

“手不想要,我可以幫你廢掉。”

少年眼中寒光一閃,他策馬到了紀明意身前,對地上打滾的人發出殘忍又峻刻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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