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駕駛室地方太小,除了駕駛員,隻夠坐兩個人。
江夏把位置讓給了背著巨大雙肩包的遠山和葉,自己下車翻進後麵的車鬥,跟其他兩個蹭車的人,以及一輛摩托,一起坐在了這個原本用來裝貨物的地方。
空氣比駕駛室裡清新一些,就是金屬底座坐上去有點硌人。
不過,由於旁邊挨著一團野生殺氣,這個位置在江夏心中的舒適度直線上升。
……
加了三個人,外加一輛摩托後,卡車重新起步。
這一次,考慮到後麵還坐了幾個人,武田勇三開得比剛才慢了一些。
服部平次靠著及腰高的欄杆,看了看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很好的江夏,又默默低頭看了一眼外麵不斷後掠的土路。
心想車速不快,現在跳車倒是也來得及。
……等等,想什麼呢。
服部平次抬手敲了敲額角,止住危險的思緒。
……其實現在,遇到江夏多了,他漸漸也不像剛見到時那麼排斥。
尤其是上一次在古川大的船上,江夏還從老牌通緝犯手裡救過他——如果他當時真的被凶手偷襲打進海裡,大晚上的,沒人看到,他說不定就要變成一具大海浮屍了。從這個角度說,江夏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且,人總是會逐步適應環境。
服部平次第一次看到江夏那種念劇本一樣的破案速度,隻覺得難以置信;
第二次,感覺不太服輸;
第三次,堅信自己一定能行。
再往後,四五六七八九次……
慢慢就有抗體了。
隻是之前那種“不想跟江夏一起查案”的條件反射,依然殘存了下來,暫時沒有消退。
——服部平次像這樣分析了一下自己剛才想跳車的心路曆程,覺得很不應當。
逃避是一種不健康的心態。或許老爸老媽說得對:人要學會迎難而上。他還年輕,還有很多磨煉進步的機會,早晚有一天能趕上江夏的速度。
而且沒人喜歡被彆人嫌棄。
自己每次看到江夏,都扭頭就走,這種行為或許會像和葉,還有東京那兩人說的一樣,對江夏的心靈造成某些無形的傷害……雖然他是沒看出來傷害在哪,隻覺得江夏大多時候都過得比他開心……但總之,做人要講良心。
服部平次深吸一口氣,暫時壓下了“跳車”這個本能冒出來的念頭。
並且為表友善,試著主動找江夏搭話:“你為什麼在這?”
江夏轉頭看了看他。由於服部平次周圍充沛的案件,他看這個大阪黑皮總是非常順眼:“和你一樣,收到了一封夾帶了50萬円現金的委托信,所以想過來看看。”
說著,他取出之前收好的信紙,給服部平次看了一眼。
服部平次聞言,臉色很不明顯的一黑。
他接過江夏的信,心裡嘀咕:江夏收到了50萬?他這才隻有20萬……倒不是饞人家的委托費,隻是同為高中生偵探,為什麼他這麼便宜?
服部平次心裡有了一點微妙的幽怨。
不過,拿過江夏遞來的委托信之後,這點小情緒立刻消散。
——江夏收到的這一封信,文字都是豎排手寫、有署名、有印章,措辭也很謹慎客氣,怎麼看都是那種非常正規的委托函。
這和他收到的那一封截然不同。
他的那封信,是機打的文字,而且是匿名,措辭……根本就沒有措辭,隻有神神叨叨的兩句話。
……如果是同一個人在同一天請偵探,當然不必一個給出署名,另一個寫成神神秘秘的風格。
會出現這種情況,那就說明了寄委托信給他和江夏的,是兩個不同的人。
而這意味著……
不用和江夏一起查案啦!
服部平次嘴角勾起,又很快若無其事地壓下去。
他取出自己收到的委托信,朝江夏晃了晃,清清嗓子,仿佛有點遺憾似的說:
“看來這裡有兩戶姓‘武田’的人家,我們得各查各的了。”
江夏默默看了一眼仿佛全身寫滿“我很開心!”,就差從頭頂往外冒小花的服部平次,覺得不管是關西還是關東,這屆高中生偵探的演技都不太合格。
不過他還是給麵子的看了一眼服部平次揮動著的紙。
和武田信一寄來的信相比,服部平次這封信風格差異明顯,上麵隻有兩句話:
[請於下周日黃昏前,抵達傀儡峰的武田家
否則又將有活傀儡成為蜘蛛的餌]
江夏沉默了一下。
其實比起武田信一寄來的信,他倒是更喜歡服部平次手裡這種風格的預告函——故弄玄虛,一副會冒出不少鬼的樣子……
另一側,同樣在蹭車的羅伯·泰勒看到這兩封信,也好奇湊了過來。
他一邊看服部平次的委托函,一邊像學外語一樣順口就念出來了:“成為蜘蛛的餌……為什麼要用活傀儡喂蜘蛛?”
前麵開車的武田勇三敞著窗戶。車速不快,兩側的風聲也並不大。
他不光聽到了羅伯疑惑的嘀咕,還聽到了之前服部平次那句語調遺憾的“各查各的”。
感覺客人似乎有所誤解,麵冷心熱的武田勇三插話道:
“信裡提到了‘蜘蛛’的話,那應該就是在指我們家——我家之前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附近的人都說我們被蜘蛛大人詛咒了,還說如果不想被莫名其妙地吊住並殺死,就千萬彆靠近‘蜘蛛公館’……哼,無聊透頂的謠言。”
遠山和葉聽到“詛咒”,白嫩的胳膊上浮現出一片雞皮疙瘩。
她快速撫摸著自己的皮膚,用摩擦生熱對抗涼意,半是自我安慰半是確信的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妖怪和詛咒!肯定是有人暗中搞鬼。這次他們請偵探來,應該也是為了查清這件事——有江夏和平次在,一定能馬上就揭穿那個‘詛咒’的真相!”
服部平次:“……”
此“武田”也是彼“武田”?
……不能跟江夏分開調查了。
還有,和葉為什麼要把江夏的名字放在他前麵?一般不是都會先提到更熟悉的人嗎……
服部平次坐在敞篷的車裡,默默攏緊了自己的外套,感覺吹來的山風有些寒涼。
羅伯沒發現同行者莫名的消沉,他摸著下巴疑惑道:“我怎麼沒聽過這種傳言?”
“你是三年前來這裡的吧。我記得那年你被倒塌的山石壓傷之後,是美沙一直在照顧你。”武田勇三回憶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聲音漸低,“難怪你沒聽過這種傳聞……”
羅伯沒再糾結傳聞的事。
他像個專心來探望恩人的客人一樣笑眯眯問道:“說起美沙,她這幾年怎麼樣?”
“……”
武田勇三叼著煙,沉默片刻,抬手朝窗外一指。
車前車後的四個人一怔,同時順著指向望去。
按照正常發展,此處應該是正好在路邊偶遇了“美沙”,所以武田勇三才會指給他們看。
然而仔細一望,那個方向根本沒有人,連鳥都沒見到一隻。
正疑惑著,就聽武田勇三乾巴巴地說:
“你們看,那座山像不像一具睡倒的傀儡?其實這也是傀儡峰得名的原因之一……”
服部平次:“……”
遠山和葉:“……”
這話題轉得也太生硬了……
……那位“美沙”難道出了什麼事?
但武田勇三一副不想說的樣子,估計一時也問不出來。
服部平次就沒再開口,隻先暗暗記下這一點。
目前,他還不知道委托人具體想讓他調查些什麼。江夏收到的那一封信上,也沒寫委托緣由,所以隻能先把所有可疑之處都記下來,等著以後用到。
旁邊,江夏雖然也在武田勇三指向“睡倒的傀儡”時,意思著轉了一下頭,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座其實沒什麼形狀的山頭上。
他略微垂下手,暗暗碰了碰隨風飄到了自己手邊的殺氣。
殺氣是從羅伯身上蔓延出來的。
在提到“美沙”的時候,這個外國友人的殺氣尤為膨脹。此外,他的小腿上,此時也正扒著一隻新鮮的式神。
羅伯雖然迷路、沒聽過傳說、一副“三年沒回來”的樣子。
但在江夏的印象裡,這個外國人其實已經來到傀儡峰好幾天了。
三年前,羅伯傷愈離開傀儡峰的時候,已經愛上了悉心照顧他的武田美沙。他打算學好日語、處理好自己的事,再回來開開心心地談戀愛。
結果時隔三年,回來一看,武田美沙已經死了。
——聽說是在他走後沒多久,突然上吊自殺。
羅伯知道美沙的父親武田信一對她很不好,覺得美沙一定是被她父親逼死的。於是在經過一番調查,查出武田信一販毒後,想出了一串計劃。
羅伯先殺死了幫武田信一販毒的合作夥伴,將那人吊在儲藏室。然後偷走了一具裝有毒品的傀儡,用來威脅武田信一,打算把武田新一騙到二樓的倉庫,再用事先布置的機關將他殺死,給美沙報仇。
服部平次收到的那一封委托信,其實就是羅伯寫的。
剛才“迷路的難兄難弟”的偶遇,更是人為的相遇——羅伯打算用這種方法,營造出一種自己“初來乍到”的假象,進而消除自身的嫌疑。
……
卡車在山路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眼前遠遠出現一座占地廣闊的院子。
這裡的院牆和房屋用料講究,材質結實,但經年風吹日曬,看上去都有些老舊。黃昏時分,夕陽漸墜,光線變暗,整棟大宅都滲出了一絲陰森詭異的氣息。
隨著車輛靠近武田家的宅院,江夏無聊掃動的目光,慢慢停在了那間院落裡。
他凝視片刻,確認似的低頭看向身邊的鬼。
就見鬼們也若有所感,此時正扒著車沿,齊刷刷地盯著武田家的院子。
人魚盯了一會兒,還偷偷把抱在懷裡玩的殺氣團藏了起來,小心謹慎的神態讓江夏想起了那些在熊孩子光顧之前匆忙把珍貴手辦收好的快樂阿宅。
……這種反應,看來真的出現了鬼胎。
……但是現在服部平次和羅伯剛到,武田信一應該還活著啊。這鬼是誰掉的?
江夏略微疑惑了一會兒,又很快想開。
不管是誰掉的,既然被他發現,那就是他家的鬼了……
他借著扶車框的動作,戳了戳幾隻還在專心感應的鬼,示意他們去把陌生的新鬼胎抓……咳,請過來談談。
……
卡車很快駛入武田家的院子。
一路上,服部平次雖然忍住了沒問武田勇三,但心裡對那個讓武田勇三生硬轉移話題的“美沙”非常在意,打算等到了武田家,再找另一個人問問情況。
下了車,進到“蜘蛛公館”,一群人在屋門口,遇到了一個容貌普通,氣質溫柔的中年女人。
這是武田陽子。
武田家有三個兄弟——現任家主武田信一,住在城裡的文化人武田龍二,以及剛才去接江夏等人的老實人武田勇三。
武田陽子是武田龍二的妻子,也是目前這個家裡唯一的中年女性——老大的妻子已經過世,老三還是一條光棍。
聽到服部平次詢問武田美沙的事,陽子看了看周圍,小聲說:“三年前,她在傀儡倉庫上吊自殺了。”
江夏感應了一下十幾米外,正在追著什麼東西到處亂躥的自家的鬼,以及那個感應模糊的鬼胎,若有所思地問:“自殺?”
“嗯。”武田陽子雙手緊張地攪在一起,想起那具可怕的屍體,後怕地點了點頭。
她看向江夏,顯然也認出了這是一位頗為有名的偵探,壓了壓驚後繼續道:“美沙死後沒多久,我嫂子——就是美沙的媽媽,也在同一個地方吊死了。”
“同一個地方……”
江夏蹙眉重複著她的話,假裝在認真思索,心思卻已經飄到了彆處。
旁邊,真正在認真思索著的服部平次,此時卻隻覺得疑惑。
見武田陽子沒有主動細說,他追問道:“她們為什麼自殺?”
“不清楚。”武田陽子看上去比服部平次還要迷茫,神色隱帶畏懼,“而且不隻是這樣。前幾天,根岸先生——就是信一大哥的助手——也去世了。
“他趁白天我們都不在家的時候,一個人吊死在了儲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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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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