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
入夜,祁連山下早已漆黑一片,隻是仰望天空,依舊能看到沒有任何光汙染阻擋的星空。
“嗷嗚……”
“娘地,這群狼跟了俺們這麼久,吵得人不得安寧。”
“俺執弓去收拾了它們!”
漆黑一片的丘陵上,火光與香味吸引了四周的野生動物。
坐在帳篷前,圍著篝火坐成一團的第三夥眾人罵罵咧咧,趙遷甚至要執弓去射殺野狼。
隻是不待他起身,仰望星空的劉繼隆便低頭掃視了他:“坐下。”
遭遇嗬斥,趙遷隻能壓下脾氣,一屁股坐在了馬鞍上。
劉繼隆理解他們,所以才要約束他們。
在這個時代,出一趟遠門無疑是渡劫,而在河西當兵出城的危險更不用多說。
白天與龍家部眾發生衝突的場景還曆曆在目,耳邊又一直傳來畜生的嚎叫。
這樣的環境下,沒有幾個人能說說笑笑,各自都沉默著,心裡裝著說不出的話。
在這營地裡,隻有經曆過野外生活的張昶,以及年紀最大的馬成,還有身為夥長的劉繼隆能平靜對待身邊事物。
“今晚我和張昶、馬成三人輪流值夜,你們幾個吃完東西就去休息吧。”
“記住,甲胄不能脫下來,兵器不要遠離身邊。”
劉繼隆交代一聲,隨後將目光放到了篝火上放烤著的一隻烤全羊。
這是白天從龍家部眾那得來的那隻老羊,第三夥紮營休整後,劉繼隆便讓人將它給收拾了。
其內臟被用來燉湯,肉則是用來炙烤。
一把鹽撒上去,那滋味無需言語,直讓人口水飛流。
瞧著那久久沒有成熟的米飯,劉繼隆深吸了一口氣。
雖說漢代就已經出現鐵鍋,但直到唐代,這玩意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在河西之地,一斤鐵都得五十文朝上,遠不如石鍋和陶器來的便宜。
如果劉繼隆沒有記錯,鐵鍋大規模的推廣,那得到北宋年間了。
“日後得找個機會弄口大鐵鍋……”
劉繼隆咽了咽口水,他懷念起了前世那些花樣百出的炒菜。
此刻若是能吃上一盤簡單的小炒,哪怕是讓他一個人臨陣殺十個番賊,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拔刀。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羊腿就給夥長他們三個吃吧,他們今晚值夜。”
“行!”
負責烤羊的兵卒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漢子,名叫耿明,烤的一手好肉,經常吹噓自己的手藝傳自關中。
吆喝分肉的是稍大耿明幾歲的李驥,老實憨厚,家中有二子,妻子早亡。
瞧著眼前眾人,劉繼隆接過了那隻三斤多的羊腿,埋頭吃了起來。
其餘人見他開口,也紛紛低頭吃了起來。
老羊雖然肉柴,但對於這群兩天才能吃一頓肉的漢子們來說,這頓飯值得他們深藏在記憶裡,直至本心更變。
在眾人的圍攻下,四十多斤肉的烤羊被吃了大半。
吃到這裡,眾人已經有些撐了,但他們的目光依舊盯著還未煮熟的米飯和羊雜。
“先去休息吧,這石鍋煮得太慢,我們紮營太晚,稍許我叫你們出來吃。”
“至於剩下的肉熏一熏,明日還能吃。”
劉繼隆吩咐一聲,又看向張昶和馬成:“你們倆也去休息。”
“是。”聞言,眾人意猶未儘的走進了帳篷內休息。
在他們走後,篝火堆前隻剩下了用樹枝撥弄篝火的劉繼隆。
他身上套著甲胄,外麵係著灰白色的披風。
沒過多久,帳內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而空氣中的氣溫也開始下降。
西北的晝夜溫差很大,更彆提劉繼隆他們紮營的地方在丘陵之中。
感受到空氣中的冷意,劉繼隆從眾人拾來的枯枝柴火中取出一截枯木放到了篝火中。
這個時代的河西走廊依舊水草豐茂,樹林雖然不多見,但走個十幾裡卻也能碰到。
今日他們趕了五十幾裡路程,沿途經過了四片林子,不過其中有一片林子已經被砍伐殆儘,其餘三片林子的樹木也有些稀疏。
自西域和漠北的遊牧部落湧入河西,河西之地的水草樹林就遭到了破壞。
也不知道這樣的破壞持續幾十年後,河西走廊還能否找到成片的林子。
“啪啪……”
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劉繼隆便盯著篝火開始了發呆。
經過吐蕃治下十七年的生活,他早已沒有了當初重生時的意氣風發。
河隴的尚婢婢、論恐熱,甘涼二州和西域的回紇、吐蕃、嗢末……
這些勢力將沙洲軍民包圍,而東邊的大唐也不會給予他們太多支援。
劉繼隆從不覺得自己是張議潮、張淮深那樣的理想主義者,大唐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封建勢力罷了。
他這十七年來所想的,以及他當下在做的事情,都隻是想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罷了。
至於所謂的天下大勢,卻不是他這個衣食都難以保障之人能妄加揣測的。
他們的敵人太多,能多活一天,對於劉繼隆來說便是賺了。
他這樣的想法,也是當下絕大多數沙洲將士的想法。
至於歸唐,那不過是一句口號罷了。
倘若大唐真是書中那樣的大唐,也不會近百年不來營救他們了。
長安的天子,恐怕早已忘記在這遙遠的西北之地,還生活著數十萬被奴役的子民了吧……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不知不覺中,遠處的天邊就翻起了魚肚白。
這時,帳內也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劉繼隆轉頭看去,隻見馬成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帳內。
冷風迎麵吹來,使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夥長,您這是守了一夜啊?”
馬成慶幸自己醒得早,劉繼隆見狀則是頷首道:
“你來接班,這些米飯和羊雜湯就放在篝火堆旁溫熱著,待他們醒了,方叫他們吃。”
“好”馬成應下,然後接替劉繼隆的位置坐在篝火堆前。
劉繼隆觀察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什麼危險後,這才走進帳篷內,躺在了馬成原先的位置上,裹緊了氈子。
他並沒能睡很久,便被眾人起床的聲音給吵醒了。
儘管眾人已經儘量小心,但劉繼隆的感官太靈敏,些許風吹草動都會導致他從夢中驚醒。
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劉繼隆強提起精神來走出帳外。
圍坐一團的眾人見他醒了,紛紛閉上了嘴,唯獨馬成開口道:“夥長,您這才睡了一個多時辰,再……”
“現在什麼時辰了?”劉繼隆眯著眼睛詢問,儘管精神十分疲憊,但他更想要前往福祿城休息。
“大概卯時(5點)了。”張昶回答。
“吃了飯就趕路吧,爭取在酉時(17點)前抵達福祿。”
說罷,劉繼隆便坐下與他們一起品嘗起了有些乾巴的粟米飯,以及味道有些不太好的羊雜湯。
吃飽喝足後,眾人收拾了一切,繼續踏上了前往福祿的道路。
三十幾裡路,從清晨到午後,除了中途碰到一些遊牧的龍家部眾和回紇部眾,便再沒有什麼人物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興許是因為距離福祿城太近,這些部落見到了劉繼隆他們一行人的旌旗,紛紛都驅趕牧群離得遠了一些,降低了押送物資的難度。
最終,第三夥在劉繼隆的帶領下,於出發次日酉時前見到了天邊的福祿城。
經過城池外圍塘騎的檢查後,他們押送著物資來到了福祿城下,而張淮深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城池西門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