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黑夜,金山與祁連山間草原上響起了馬匹的唏律聲和鼎沸的人聲。
隻見在這千百日夜都空曠無物的草原上,此刻竟然不知不覺多出了一座規模不大的營盤。
這營盤依靠金山,東西長二百步,南北深三百步。
由於身處草原,僅僅依托金山,故此並不算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反倒容易遭到襲擊。
正因如此,班值兵馬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防備著遊牧在瓜、肅之地的胡人。
“駕!駕……”
舉著火把的塘騎策馬從東方歸來,守住轅門的步卒見狀查驗,隨後便放這十餘人進入了營盤之內。
不多時,一名十八九歲的青年將領身負甲胄,手握橫刀步入營盤居中大帳。
當他走入帳中,帳內主位坐著身負甲胄的五旬健壯將領,左右兩側分彆坐著二十到五十不等的十數名將領。
“刺史,去尋第三夥的塘騎找到他們了。”
將領入帳作揖,眾人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此時,坐在主位的將領向前探了探身子:“如何?”
“第三夥的塘騎遇到了肅州酒泉的番人塘騎,夥長李懷深及其餘九名塘騎陣沒,僅存劉繼隆一人。”
“僅存一人,那人如何活下來的?”左首的一名三旬將領冷臉詢問。
麵對此人詢問,青年將領回應道:“據他所說,是李懷深率領他們血戰番騎,末了他手刃了數名番兵塘騎,而後又被一酒泉逃人所救才得以存活。”
“獨他一人存活後,還能手刃數名番騎?哼!”三旬將領顯然不信。
不止是他,其餘人也都露出皺眉的舉動。
彆說他們,就連坐在主位將領也沉默不語。
“你剛才說有酒泉逃人救了他,那酒泉逃人何在?”
主位將領開口詢問,青年將領側身道:“此人正在帳外……”
“傳他進來。”
“是!”
隨著主位將領一聲令下,很快帳簾便被掀開,蓬頭垢麵的張昶出現在了這大帳之中。
當他看到坐在主位的五旬將領,他當即下跪叩首道:“酒泉唐人張昶,參見張刺史。”
坐於主位的將領,便是親手光複瓜沙二州的張議潮。
麵對張昶的叩首,張議潮歎氣道:“起來吧,說說酒泉的情況。”
“是……”聞言,張昶激動發抖地站了起來,並將酒泉的情況如實說出。
不過說完之後,他又補充道:“草民所知的這些,皆是半個月前出逃的情況,此時城內如何,草民也不太清楚……”
“有這些情報就足夠了。”張議潮點點頭,臉上露出慈善的笑容道:“塘騎稟告說你救了劉繼隆?”
“卻也不敢說是救,草民到那裡的時候,那位已經將番兵悉數宰殺了,隻是因為傷重無力而暈了過去。”
張昶實話實說,張議潮聞言頷首,四周將領依舊不太相信有人能在獨活的情況下,還能手刃數名甲兵。
不多時,思慮過後的張議潮看向青年將領:“淮深,你帶這小兄弟下去休息吧。”
“是!”青年將領作揖應下,張昶聞言卻連忙作揖道:“刺史,草民求刺史收留投軍!”
“嗬嗬……”聽到張昶的話,張議潮撫須道:“要投軍也得好好休養幾日再說。”
“可我……”張昶還想說什麼,張議潮卻抬手道:
“放心,我大唐尚有隴右十餘州落於番人手中,有的是你報仇的機會。”
張昶聞言表情掙紮,最後還是不甘心的點了點頭:“是……”
“下去吧。”
張議潮示意張昶退下,張昶見狀也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帳。
在他走後,張議潮開口道:“那劉繼隆可還能行動?”
“回刺史,尚能行走。”青年將領作揖回應,張議潮聞言頷首:“那便傳他進來。”
“是!”青年將領應下後走出大帳,而在帳外則是站著剛剛換上乾淨半臂、長褲的劉繼隆。
“進來吧。”青年將領開口示意,劉繼隆聞言作揖行禮:“是!”
劉繼隆認識青年將領,青年將領也認識劉繼隆,因為劉繼隆正是他招募的兵。
饒是這西北之地,尋常男子也不過五尺五六寸罷了,像劉繼隆這樣身長六尺逾的兵卒,對於手下人馬不算多的青年將領來說,還是很難忘記的。
若非兵員緊缺,沒有那麼多官位,他甚至會讓劉繼隆直接擔任夥長乃至隊正。
唐軍的編製從武德年間開始,期間經過多次調整。
由於瓜沙之地與大唐斷絕近百年,故此張議潮采用的是李靖兵書之中留下的編製。
唐中前期初府兵製尚未被破壞時,基本編製為:衛—府—團—旅—隊—夥—伍。
其中府設折衝都尉,團設校尉,轄二百人,下轄二旅。
每旅設旅帥,轄一百人,下轄二隊。
每隊設隊正,轄五十人,下轄五夥
每夥設夥長,轄十人,下轄二伍,而每伍設伍長,下轄五人。
眼下沙州軍的軍製,基本便是唐朝中前期的“二五”進製。
到了中唐以後,唐軍通常以二百五十隊為一軍,士兵數量為一萬二千五百人。
雖然隊正放在一個軍裡,隻不過是二百五十分之一,但對於當下隻有兩千步卒,二百餘騎兵的沙州軍來說,這已經不是一個小位置了。
沙州軍起家沙州,後來又拿下了瓜州,內部有譬如索氏、張氏、李氏、曹氏等家族和豪強。
這些豪強和家族子弟參軍從吏都需要占據位置,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夥長,對於他們來說也是需要爭奪的位置。
譬如劉繼隆那夥的夥長李懷深便是李家人,而李家人身死,卻獨活劉繼隆一個人,這不免讓李家人心生疑慮。
不過早在那廝死的時候,劉繼隆便已經做好了解釋的準備,所以深吸一口氣後,他便跟著青年將領走入了大帳內。
步入帳內,劉繼隆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十三團二旅二隊第三夥兵卒劉繼隆,參見刺史、諸位將軍!”
入帳後,劉繼隆便主動作揖行禮,聲音沉悶卻令眾人都能聽到。
“倒是個好漢子!”
張議潮眼前一亮,率先誇讚了劉繼隆,隨後對青年將領笑道:“淮深,你倒是募了個好兵。”
“賴刺史光複瓜州,不然末將再有本事,卻也遇不到他。”
青年將領畢恭畢敬回話,而聽著他話的劉繼隆卻不免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他自後世來,自然知曉二人的未來。
張議潮收複瓜、沙、甘、肅、伊等五州後,唐宣宗置歸義軍,冊封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
得到冊封的張議潮十分振奮,在幾年後收複涼州,而唐軍也趁著吐蕃內亂收複蘭州、河州等地,至此河西光複……
河西光複後不久,張議潮被召入長安為質,而他親手創建的歸義軍則是衰敗於唐廷的權謀手段之中。
至於張淮深,這位張議潮所托付的歸義軍將領,最後卻在歸義軍的內鬥中落得了一個身首異處,子嗣斷絕的下場。
麵對此時意氣風發的二人,劉繼隆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隻是他不想說,卻有人想對他說。
“刺史,第三夥夥長李懷深也頗具勇力,末將想問問這兵卒,李夥長是如何陣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