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很快平息,陸雲初拽著聞湛躲在角落,等場地被打掃乾淨以後才扯著他往外走。
她心有餘悸,拍拍心口:“好險,若是知道今天會有這麼一場戲,我一定不會把你帶出來的。”她轉頭看著聞湛蒼白的麵色道,“萬一不小心誤傷了你可怎麼辦?”燭光微弱的蠟燭,再小的風也可能將其吹滅。
聞湛垂頭,手指輕輕顫動著,緩緩將手掌握住。
“陸夫人!”有人喚她,陸雲初轉頭,對上了柳知許殷切的目光。
柳知許對她行了個禮,聲音溫柔:“多謝恩人。”
陸雲初傻眼了,恩人?
她看了眼在追過來的聞玨,又看著麵前的柳知許,突然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恩人在如此混亂的局麵下挺身而出,不計顏麵,讓刺客分神,給他人解救知許的機會,此等恩情,知許沒齒難忘。”
感受到聞玨幽怨的目光,陸雲初亂糟糟的腦子“叮”地一下清明了,呼吸有一瞬凝滯。
剛才她站在那裡,脫口而出的話並未按照原台詞進行,從能夠輕微改變動作,到能夠輕微改變台詞,一切就像是蝴蝶效應一般,輕微的改變讓劇情的限製在一步步放鬆,如今一個重要的情節居然被她莫名其妙頂掉了。
她心中有些慌亂,但更多的是無所適從的欣喜,扶起柳知許,結結巴巴道:“柳、柳姑娘不必客氣,救你的人是出手解決刺客的人,我哪裡擔得起‘恩人’二字。”
柳知許笑容更溫柔了:“是你當機立斷、豁出顏麵說出那番話才讓彆人找到了出手的時機。”
等一下……什麼叫當機立斷、豁出顏麵,柳姑娘,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陸雲初尷尬地乾笑三聲。
“咳咳。”身後傳來咳嗽聲,陸雲初轉頭,見聞湛正抬著手臂以袖掩麵輕咳。
她的心立馬提了起來,可下一刻又覺得不對勁兒,以前她懟聞玨的時候聞湛也會以袖掩麵輕咳,所以……他不會是在偷笑吧?
陸雲初迷茫地撓撓頭,盯著他,試圖從他表情裡觀察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偏偏聞湛習慣性低著頭盯著地麵,這個角度很難看到他的眼神。
陸雲初什麼都還沒看出來時,就被聞玨出聲打斷了。
“喂,你這麼盯著他乾什麼?”他不知道為什麼特彆看不慣陸雲初,尤其是發生剛才那件事以後,總感覺有件特彆重要的東西被她奪走了。
陸雲初對天翻了個白眼,轉頭回道:“他是我明媒正娶……呸,反正就是正兒八經嫁的丈夫,我不盯著他,難道盯著你呀?”
聞玨被她的不學無術和厚顏無恥氣噎了。
柳知許忍不住拿起繡帕沾了沾唇角,不是笑話陸雲初不學無術,隻是“明媒正娶”這個詞用錯的地方實在是可愛得好笑。
她偷偷抬頭瞥了一眼那個從未見過的聞二公子,有些擔心他會生氣,一般丈夫哪能容忍妻子這樣胡說八道。
卻見聞湛垂著頭,看著麵無表情,可是嘴角卻在偷偷地翹起。
陸雲初覺得自己剛才氣勢略輸一層,於是扯著聞湛的袖口,昂起腦袋對著聞玨道:“今天這個宴席來得實在是糟心,我們這就夫妻雙雙把家還咯!”說完瞟了一眼柳知許,心想你和女主虐戀情深分分合合到大結局才能在一起呢,我就當你嫉妒了。
她趾高氣昂地牽走了聞湛,留下聞玨在原地氣得冒煙。
聞湛人高腿長,陸雲初牽著他的袖子在前麵氣呼呼地走,他隻能在後麵放慢腳步配合她。
走了一段路以後,陸雲初才反應過來,拽拽他的袖子:“跟上來。”
於是聞湛邁步上前,與她並肩而行。
隔著兩世,陸雲初對劇情的記憶早就模糊了。當時看書的時候走馬觀花,一見配角戲份就飛速劃過,如今自己的戲份都記不清了,倒還記得男女主的感情戲份,早知如此,當初一定不跳著看。
她努力地回憶劇情,男女主經曆了今天這場刺殺以後,便開始了長長的曖昧期,一會兒膩歪一會兒發刀,而惡毒女配似乎在這之後有一段時間沒有出場?
陸雲初搖搖頭,實在是記不清了。她嘀咕著埋怨道:“真是的,不需要我的場合為什麼要讓我來,還是個十五晚上,這麼好的滿月夜——”她抬頭,話音陡然止住。
墨藍的天如一塊舒展的綢緞,月華皎潔而明亮,明月高懸——卻缺了一角,離滿月差得遠。
腦海裡閃過零碎的畫麵,她突然意識到,前兩世自己每次望天時,都沒見過滿月。當時疲於奔命,沒有心情賞月,並沒在意這殘月的形狀。
她站定,死死地盯著月亮,為什麼自己會感覺這月亮的形狀如此熟悉。
腦海裡的畫麵逐漸清晰。
推開的窗,坐在窗前安靜望月的聞湛身影,墨藍的天幕,高懸的殘月……
當時的月和今日的月沒有任何的區彆。
她猛地轉頭看向聞湛,所以他日日坐在窗前望月,看的都是同樣形狀的月亮嗎?
詭異而荒謬的場景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捏住聞湛袖子的手,後退半步,努力消化這個事實。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很荒謬的,有無法控製自己的nc,有為了男女主發展作陪襯的世界背景,但……她一直以為虛假的隻是人物,這個世界上還有照耀萬物的光,有溫暖的人間煙火,有肆意生長的野草,有儘力綻放的花,這些都是她努力掙紮、努力生活的意義,沒想到連這些也是虛假的。
如果連這個世界都是如此荒謬而混亂的,那還有掙紮反抗的必要嗎?
她的目光落在籠罩於淒冷月華下的聞湛的身影。
她聽到自己顫聲問眼前人:“聞湛,今夜的滿月好看嗎?”
聞湛垂著眸,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仿佛沒有聽見她的問話一般。
在陸雲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右手不斷的顫動著,想要攥緊,卻隻能顫栗地曲起手指。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聞湛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雲初感覺一陣巨大的無力感將自己吞噬。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平複心情。
是的,這個世界很荒謬,荒謬到令人絕望。
但是她不應該意誌消沉,她是穿書進來的,她的過去是真實的,她的感受也是真實的,不會被這個世界的虛假所磨滅。
她不由得慶幸,如果自己一開始便出生於這個世界,那麼她該有多痛苦啊,一切都是假的,又怎能判定自己是真的呢?而自己就算能夠掙脫劇情的限製,到頭來儘頭等待她的又是什麼呢?若一切都是虛無,還不如從未清醒。
聞湛右手還在顫抖著,明明掌心毫發無損,卻像是皮肉綻開,不斷地往下流血一般,隻有顫抖才能緩解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忍不住抬頭,偷偷看了一眼陸雲初。
隻是一眼,又再次垂下頭。
陸雲初再次睜眼時,眼裡的消極與恐慌已通通消失,綻開一個笑容,對聞湛道:“走吧,夜裡涼,彆傻站著了。”
說完率先邁步往院裡走,聞湛趕緊跟上。
回到廂房後,陸雲初點上燈,讓屋內充滿溫暖的光線,對聞湛道:“今天的藥湯還沒喝,我去把藥熱一熱,給你端來。”
陸雲初走後,聞湛安靜地坐在桌前,覺得燭光有些刺眼,下意識想要將其熄滅。
手都探過去才發覺燭光微弱,哪算得上刺眼。
他正準備把手收回,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哄”地一聲,他跪倒在地,撞翻桌案,燭台掉落,微光熄滅,屋內陷入濃濃的黑暗。
陸雲初端著藥回來,還未走近廂房就察覺了不對勁兒,屋裡看著黑漆漆的,聞湛呢?
她快步走過去,將藥碗放在進門出的高桌上。
進門後,她摸索著點亮油燈,走進屋內,一眼看見翻倒的桌椅和滾落在一旁的蠟燭,頓時慌了起來,匆忙往裡間跑。
“聞湛!”她慌張地喊著聞湛的名字,找遍了裡間,卻始終沒有找到他。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放緩呼吸,聽著屋內的動靜。
屋內死寂無聲,但隱約地,似乎有微弱的喘|息聲傳來。
是小佛堂。
她趕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油燈的暖光搖晃,照亮了黑暗的小佛堂,也照見了櫃子下麵躲藏著的聞湛。
聞湛渾身顫抖著,滿身冷汗,無聲地嗚咽著,蜷縮著。
他雙眸緊閉,在感受到光線的照耀時,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拚命地往櫃子裡麵躲避。
陸雲初顧不得燙手,馬上將油燈燈芯撚滅,扔在一旁:“我把燈熄了,我把燈熄了,彆怕。”
聞湛聽到她的聲音,躲藏得更厲害了。陸雲初這才感覺屋裡有酸味,是他又吐了。
她想起以前他的抗拒,努力將聲音放得溫柔:“沒關係,我不介意,我——”
話沒說完,聞湛慘白的唇溢出絲絲鮮血。
是咬著舌頭了!
陸雲初顧不得那麼多了,飛奔到他麵前,將他扶起,捏著他的下巴將把他的口強行撬開,試圖把自己手腕放進去。
可聞湛即使疼得很厲害也不願意咬她的手。
忽然,聞湛往前猛地弓腰,像是背部被人刺了一劍的樣子,陸雲初連忙撫摸他的背,急得快要哭了:“你的背怎麼了?”
聞湛無法回答她,他睜開泛紅的雙眼,清澈的眼睛失去焦距,隔著霧氣看她。
這種無力感實在是太可怕了,陸雲初抱著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不斷地喚著他的名字。
又是一波劇烈的疼痛襲來,聞湛痛苦地弓著背,顫抖到快要抽搐,他用儘全力,一把推開了陸雲初。
陸雲初跪在地上,被他一推,毫無防備地向後跌去。
她看向聞湛。
聞湛蜷縮在地上,眼中空洞裡泄出的祈求與抗拒仿佛一把鋼刀,將她的心狠狠地刮磨淩遲。
陸雲初站起來,試圖朝他靠近,剛剛靠近一點,就見聞湛顫抖得幅度更大了,幾乎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連忙後退:“我不過來!我不過來!對不起。”
說完以後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她惱恨自己無用,在這個時候腦子一片亂麻,除了哭,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她的靠近真的會讓聞湛更痛苦,那麼她看著聞湛痛苦,卻隻能選擇離開。
陸雲初轉身,咬緊牙關,推著自己往外走。
剛剛邁出一步,裙角忽然被人扯住。
她回頭,聞湛趴在地上,蒼白的手緊緊地拽住了她的裙角。
這是第一次,他向她伸出了手。
陸雲初毫不猶豫地回頭跪在地上,緊緊抱住了聞湛。
她用手掌輕撫他的背部,將額頭緊緊抵在他的頭頂,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試圖用自己的擁抱撫平他的疼痛,希望自己能分擔他的疼痛。
聞湛渾身浸透了冷汗,像從水裡剛剛撈出來一樣,他的衣擺上還沾有穢物,狼狽至極。
但陸雲初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就這樣抱著他,長長久久地抱著他,願意同他一同融入這黑暗之中。
這個擁抱無關情愛,卻力量萬千。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過了很久,疼痛終於消弭。
聞湛抬起手臂,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回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