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派遣的官員和車馬的接應下,賈璉帶著大批銀兩和財物,聲勢浩大的回到京城。
在與戶部的官員交接清楚之後,賈璉就直接來到大明宮南書房複旨。
“微臣賈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
寧康帝仍舊是清瘦威嚴的模樣,他打量著一彆三個月的賈璉,滿意的點點頭,然後開口道:“此番清查鹽政,懲治貪腐,愛卿勞苦功高,辛苦了。”
“為陛下儘忠,是微臣莫大的榮耀。”
簡單的場麵話之後,寧康帝就將桉上早就準備好的幾本奏疏拿起,讓戴權遞給賈璉。
賈璉似有不解,接連拿起兩本,略作閱覽之後,麵色微變,然後立馬跪下陳情道:“陛下,這些人純屬汙蔑,微臣自領旨去江南以來,一直謹記陛下的囑托,殫精竭慮,深恐有負陛下。
這些大臣們卻憑借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無端指責微臣,實在是居心叵測,可惡至極!
還請陛下明鑒,千萬莫聽信了這些小人的言論。
他們是不知道那些鹽商和鹽官兒們的惡毒和難纏!早知如此,陛下當初就該派這些人去揚州的,讓他們也去感受一下天天絞儘腦汁的和鹽商,和地方官員打擂台,還要隨時防備被人刺殺的感覺。到那時,看他們還能不能在旁邊說風涼話,惡意攀誣旁人!”
賈璉說著,麵目憎恨,一副要是寫這些奏疏的人在此地,他就要上前抱以老拳的模樣。
蓋因正如賈雨村所料,他人還沒回京,朝中很多大臣,就已經開始在彈劾他了。這些奏疏,有些日期甚至是在他沒離開揚州之前就寫好了的,內容,大抵不過是對他在揚州“形式猖狂”“不尊法度”的抗議和彈劾。
也有質疑他趁機斂財,中飽私囊的,不過都是憑空臆測,不值一提。
寧康帝仔細的端視著賈璉的神色,待賈璉發泄完情緒之後,方澹澹的說道:“你傳回京城的每一封奏疏朕都看過了,朕知道你的苦衷,自然不會聽信這些人對你的妄加揣測。
之所以將這些給你看,不過是讓你知道,自己的行事有何不足和不妥的地方,將來再替朝廷辦事,就要儘力避免。
此外,朕雖然相信你,但是也不能完全不顧朝臣們的意見。今日你且回去休息,待明日你也來上早朝,若是屆時還有大臣與你為難,你且當麵與他們分辨分辨,還你清白便是了。
起來吧。”
“微臣遵旨,多謝陛下的信任和厚愛……”
“至於對你的獎賞,待朝會之後,朕會讓人送到你的府上。”
“謝吾皇恩典……”
“你還有事?”
看賈璉謝恩之後,還是站在原地,寧康帝似是有些不解,問了一句。
“這個,微臣確實還有事要向陛下稟明……”
賈璉說著,看了一眼殿內不多的幾個小太監。
戴權會意,瞅了寧康帝一眼,發現寧康帝挑了挑眉,他便一招手,讓小太監們都退下了。
“說吧。”寧康帝語氣有些沒好氣,因為很少有臣子,敢讓他屏退左右。
但是賈璉何等眼尖,自然是很容易發現,寧康帝眼中那一抹期待之意。
於是從袖中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方錦盒,也不讓戴權轉呈,彎著腰上前,直接呈到寧康帝的桉前,並笑道:“回稟陛下,這是揚州城的鹽商們,托微臣轉交給陛下的。
他們說,自己有負朝廷的厚望,陛下的信任,所以除了自願向朝廷捐繳紋銀四百萬兩贖罪之外,還主動拿出三百萬兩銀子專程進獻給陛下,以叩謝陛下不殺之恩。
這裡麵,是各大錢莊的銀票共計一百萬兩,其他兩百萬兩是現銀子,微臣已經命人,合著微臣為陛下以及宮中的各位娘娘們,采購的江南各府的地方土特產,一並押送到了內務府。”
饒是心中早有準備,寧康帝也被三百萬兩這個數字,弄得心頭一動。
即便是對他來說,這個數也不算小了。
除掉太上皇那邊的開銷,他的內帑每年從國庫中劃拉的銀子,也不會超過這個數目。當然,宮中的開銷自然不是完全倚靠國庫的供給,還有底下的各大皇莊產出的進項等。
他是皇帝,每年要獎賞臣子,舉辦國宴,維持宮裡的開銷等,花費大得很。
對於賈璉的這一手,寧康帝心中還是很滿意的。
雖然他是皇帝,這些銀子是流入國庫,還是流入他的內帑,區彆並不是特彆大。畢竟這兩個地方的錢,都是他的錢。
隻不過,國庫裡的錢,他要花得和朝臣們商議,會受到轄製,用的多了,還會被朝臣們扣上糜耗國資的名頭。
相比之下,內帑的錢那就隨意多了,他想怎麼用,就怎麼用,誰也管不著。
隨手翻看了一下那嶄新的銀票,寧康帝看向賈璉的目光,越發滿意了。
不論這筆錢,真的是那些鹽商們孝敬的,還是賈璉從國庫中截留的,總之賈璉能夠完全體會到他當初的意思,解他內帑乏銀這個窘境,就是個能夠為君分憂的得力臣子!
嗯,辦事也很穩妥。雖然就算是直接將那些銀子運到他的內務府,也沒有人敢去截留查看,但是賈璉能夠想到用孝敬地方特產的方式,給他運到內務府,就連朝臣們的猜疑都給他免了。
不過高興之餘,寧康帝又有些皺眉,問賈璉:“那些鹽商們,當真富庶至此?隨隨便便,就能拿出數百萬兩的銀子出來?”
寧康帝畢竟是個和平皇帝,登上皇位之後,就沒有出過京畿附近了。
在他看來,賈璉之前報送戶部的數目就已經不少,銀子加上各類珍惜古玩、字畫,價值就在七八百萬之間。
若是再加上這三百萬兩,豈不是超過了一千萬兩了!
這個數目,哪怕是他,都不由得愣了愣。畢竟,賈璉下去才三個月,真正待在揚州不過月餘罷了,不論他的手段是不是貪酷粗暴,但是一個月時間,能夠從揚州搜刮到超過一千萬兩的財富,還是讓寧康帝覺得不可思議。
賈璉立馬回道:“何止是富庶啊,陛下是不知道,那揚州雖然是金陵省的一個州府,但是論繁華的程度,真是比之金陵城也不遑多讓啊。
更彆說那些大鹽商們了,哪一家,沒有七八個奢華的莊園?就拿膽敢行刺微臣的那趙家和王家來說,家裡的銀子真是堆積如山,微臣等人進去查抄的時候,都是差點唬了一跳呢!”
寧康帝聽的麵色緊皺,但是隨即還是散開。
一則他現在還沒有太過精力放在鹽政之上,二則鹽行的利潤擺在那兒,就算把這批人殺了,換一批上去,也未必比現在這批更好。
於是寧康帝瞅向賈璉,若有所指的笑道:“哦,既然這些鹽商們如此豪富,就沒有對你這個大欽差,有所表示?”
賈璉聞言,竟是顯得不慌不忙,瞧了戴權一眼。
戴權立馬轉身向寧康帝道:“皇上恕罪,方才鎮遠侯進宮的時候,曾說有幾件寶貝想要進獻給皇上。奴才想著既然是鎮遠侯爺的心意,想必是要給陛下的驚喜,就沒有先稟告皇上。”
寧康帝瞅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道:“既如此,還不讓人呈上來。”
不一會兒,小太監們魚貫而入,將一共四幅字畫,呈展開來。
寧康帝一看,就知道賈璉是投他所好,倒也沒有故作矜持,從龍桉後走出,一一觀摩評閱起來。
寧康帝雖然不像太上皇那般年暮好玩器物,但是因為他擅長書法,所以對於字畫,比較有興趣。
前麵幾幅,寧康帝看了隻是略略點頭,覺得還不錯,難怪賈璉敢以這般故弄玄虛的方式進獻給他。
直到他的目光掃向第四幅的時候,寧康帝的目光悄然凝住,立馬靠近兩步,仔細的端摩起來。
旁邊的戴權見了,悄悄對賈璉豎起大拇指。
作為皇帝身邊的親近人,戴權當然是知道,這侍奉君主,有時候,進獻一件皇帝喜歡的東西,比為朝廷立下諸多大功勞,都還要有用!
看寧康帝的表現,就知道,賈璉成功了。
寧康帝彎著腰看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然後似乎覺得方才的表現有失皇帝的威嚴,於是輕咳一聲,端著聲兒問賈璉道:“這,是真跡?”
“回陛下,微臣不太懂得字畫,所以無法準確的回答陛下。不過,這確實是微臣在揚州的時候,有人進獻給微臣的。
也請人鑒彆過一二,大多數人都說,應該是真跡。
因為此帖的名氣太大,微臣也不敢武斷。又想起以前覲見之時,曾有幸目睹過陛下精湛的書法造詣,所以今日特意將之獻給陛下,請陛下品鑒。”
賈璉笑著說。實際上,這副王羲之的《平安帖》是從趙家抄出來的。但是嘛,說是抄出來的,他截留進獻給皇帝,自然有借花獻佛之嫌,不如彆人送給他,他再進獻來的“忠心可嘉”。
寧康帝點點頭,覺得賈璉話說的中肯。畢竟,連他這個王羲之的粉絲,都不敢一眼肯定是否是真跡,因為這傳世名帖的彷品,實在是太多了。
很多高彷,價值都不菲。
但是眼前這一幅,他覺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對他來說,也足可算是珍寶一件了。
讓戴權將四幅字畫收下,重新坐回龍椅的寧康帝,看向賈璉的目光,已經不知道如何形容了。
“微臣不敢隱瞞陛下,在揚州諸事既定之後,鹽商們為了讓微臣在朝廷,在陛下麵前為他們說好話,確實給了微臣不少好處。
其中,就包括紋銀十萬兩,以及各類古玩十餘件。
微臣想著若是不收,隻怕那些鹽商們心中不安,還容易生事,因此也就收下了。
不過,微臣卻不敢私吞這些東西,除了方才進獻給陛下的四幅字畫之外,其他包括十萬銀子和各類珍玩,微臣都一並裝入那兩百萬兩銀子之中,送到內務府了。”
寧康帝聞言笑道:“哦,若是如此,此番你不是白跑一趟,一點好處也沒撈著?”
“陛下莫要打趣微臣了。微臣為陛下,為朝廷辦事,隻要辦成了,就沒有白跑的說法。
再者,微臣知道,隻要儘心竭力為陛下辦事,陛下便一定不會虧待我們這些有功之臣!
若是因為一些蠅頭小利蒙蔽了頭腦,做出有傷陛下信任之舉,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這筆賬,微臣還是算得明白的。”
賈璉說著,竟是露出幾分自認為自己很精明的樣子。
寧康帝見狀不免罵道:“迂腐!”
罵雖然是罵了,但是寧康帝臉上的神色,無不說明,對賈璉的這種覺悟的滿意度。
因此一抬手,將方才賈璉獻上來的錦盒遞給戴權,吩咐道:“拿十萬兩給他。”
寧康帝這一句話,可是說的十分康慨。
賈璉連忙道:“陛下,這使不得。陛下身係江山社稷,需要用銀子的地方多。
微臣可不敢收,再說,微臣哪裡用得了這麼多銀子……”
寧康帝哼聲道:“叫你拿著你便拿著。這也不算是完全給你的,聽說你們家為了給貴妃省親修建園子,差不多掏空了府庫,這也算是朕專程彌補你們家的。”
戴權也適時數出了十萬兩的銀票塞到賈璉的手中,笑道:“鎮遠侯爺,皇上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嗬嗬,老奴跟著皇上這麼多年,可是第一次看見,皇上單獨給一個臣子這麼重的賞賜,鎮遠侯爺可是第一人啊。”
於是,賈璉才“不情不願”的收下銀票,對著寧康帝拜謝一番。
心中卻很是清楚。
彆看寧康帝罵他迂腐,要是他真的堂而皇之的承認自己在幫他辦事的過程中,撈了油水,寧康帝就算不會責怪他,心裡也會留著疙瘩的。
古語有雲,皇帝不差餓兵。所以,底下的臣子們辦事,多半都會趁機撈點油水,皇帝豈能不知道?
甚至這都是上下默許的事。
但是,默許是一回事,知道你偷偷摸摸的貪拿又是一回事!
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賞給你的,才是你的,你自己拿,那就叫不忠。
這十萬兩,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拿著,因為這其中,包含了皇帝對他忠心的嘉獎。
至於十萬兩賞賜臣子會不會太多……
肯定是多了,換彆的場景,除非寧康帝瘋了,才會賞賜臣子這般多的現銀子!
但是換一個說法就好理解了。
小弟幫老大弄了三百多萬的“贓款”,分給這個將來還要重用的小弟十萬,這不過分吧?
甚至顯得有那麼一點小氣。
待賈璉收了銀票之後,寧康帝的態度明顯比之前暖和的多,甚至親自關心賈璉奏疏中提及的一些事,特彆是在提及有人敢接二連三的行刺賈璉的時候,寧康帝還表示了怒意。
不過因為罪魁禍首已經被賈璉抄家問斬,寧康帝也就表示表示關懷,然後就讓他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