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蝕性液體還未落地,已被迅疾的刀風刮回來處——方才被智械打暈的“人”頂著張扭曲的臉伏在地上,眼睛暴突,隱隱顯出內裡蟲殼的紋路。
刀尖從他額頭刺進去,又從後腦穿出來,同樣顏色的液體汩汩冒出,落在金屬材質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可惡。”
謝琅握住刀柄,在他腦子裡攪了攪,毫不意外地挑出一隻粉白的軟體生物。
長刀收起延展開的激光,重新化為匕首。謝琅隨手將它朝腿上一彆,接過一旁智械遞來的粒子槍,冷著臉朝軟體生物上補了一下。
粒子射線無聲綻放,那粉白色的生物在觸及到射線的一瞬便迅速潰散,化作一灘略有些難聞的濕痕。
“是某種母蟲幼體。”霍裡斯說。
他的聲音隱隱有些發顫,想來是掌心的傷疼得很了,可謝琅沒有聽到他的痛呼。
一聲也沒有。
她眉頭皺起,折出一道印痕,先拉上人閃到一根立柱後麵。
現在視野裡暫時沒有敵人,大約都被戰艦上的智械擋在外側,這讓謝琅能夠專心致誌查看霍裡斯的傷勢。
“讓我看看手。”她換了左手拿粒子槍,伸出慣用的右手,拉了下霍裡斯的衣擺。
跟著他們走到立柱後的智械適時遞上治療儀,謝琅鬆開他衣袖,接到手上。
少將猶豫了一會,才將貼在腿側的手抬起來,並挽起袖子,將傷口展示給她看。
他的機甲“颯遝”仍顯形在外,將兩人並一智械牢牢圈在裡麵,且吸取了方才的教訓,將金屬層壘得極厚,足夠將外界的攻擊擋得密不透風。
母蟲幼體噴出的腐蝕液體在“颯遝”上留下的空洞已然被修補好,霍裡斯掌心的傷卻依然觸目驚心。
——他掌心上被腐蝕出的空洞雖然沒有擴大,但邊緣已經開始發黑,看不清半點組織結構。
好在這不詳的黑色隻是局限在傷口的位置,並未擴散,可還是要儘快處理。
謝琅開啟治療儀,對準他的傷口,低聲問:“疼嗎?”
她說這話時看著霍裡斯的臉,隻覺得他麵色呈一種疼痛過度的慘白,連嘴唇上那點薄薄的水紅色都全然隱去,仔細看還能看見他鬢角綴著一點晶瑩的細碎珠子。
……是冷汗。
可他卻說還好:“我習慣了,不算很疼。”
謝琅知道他會這麼說,可聽了還是心煩,不由輕嘖一聲。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剜了霍裡斯一眼,按著治療儀給出的方案,沒打半聲招呼,便直接啟動。
“……唔!”霍裡斯沒提防,治療儀壓上手掌的一刻,還是輕呼了一聲。
沒辦法,他這傷想要治好,就必須先剜去傷口發黑的部分,同時修補細胞組織,讓血肉、骨骼和神經都能在短時間內再生。
正因治療過程中存在機體再生這一部分,麻醉是一定用不了的,所以密密麻麻的痛和癢便順著他線條流暢的小臂攀上去,如同成千上萬隻細小的蟲子順著血管的方向在皮膚下爬過。
謝琅冷笑一聲,又問:“疼嗎。”
霍裡斯:“……”
這回他乖乖回答了:“嗯。”
治療儀仍然閃著白光,兢兢業業地修複著他的傷口,但那點白光漸漸弱下去,謝琅注意到隻讓他手心的空洞小了兩圈。
對此結果,她不算意外。
剛才給出的治療方案上說,最多隻能讓傷口周邊壞死的部分有再生的能力,能修複出現在的效果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是他們目前的處境算不上好,並沒有給霍裡斯用醫療艙治療的時間。
少將顯然也知道這點,在治療的白光消失後,他極度自然地從謝琅手裡接過治療儀,選擇“包紮”模式,將手掌悉心包裹在繃帶之下,又令機甲化作的盔甲覆蓋在手臂上。
他也必須這麼做——隻有這樣,他這隻手才能正常使用,否則無法及時對付敵人。
“是我剛才疏忽了。”謝琅看他將治療儀收進空間紐裡,沉聲道,“看來b級的能力對母蟲幼體影響不大。”
霍裡斯輕輕應了,思索道:“或許升到a級會好一些。”
他並不認為她不可能升到a級。在他看來,她足以成為s級能力者。
謝琅也是這麼想的。
現在距離她計劃好的離開時機還有一段時間,足夠她再處理一些蟲子。
沒錯,蟲子。
她能力現在的影響範圍足夠覆蓋整艘戰艦,加之方才放倒了不少披著人皮的子蟲,已經隱隱發覺,蟲族和真正的人展現出的睡眠狀態有所不同。
蟲族更容易被驚醒,而人則不會。
借著霍裡斯機甲的掩護,謝琅抓緊時間召出光腦,簡單確認了一遍艦艇上的紅點數目,發現大多都集中在四條逃生通道的附近,還有一部分正朝著他們所在的中央大廳逼近。
看來她想得沒錯,那些人確實開始利用血液追蹤了。
與他們所在的艦艇接駁的那艘戰艦沒有再派更多的“軍士”過來,艦艇上的紅點幾乎是恒定的。
謝琅重新端好粒子槍,手腕上“流星”微閃,化作一道光盾擋在身前。
方才的驚險一幕已經告訴她,有必要離這些被蟲族吃空了的人形空殼遠一些——誰知道裡麵有沒有可以遠距離攻擊、或是裝死的蟲子?
她大步朝前走,霍裡斯則守在她左側後方的位置,時刻注意左邊的通道是否有人過來。
“不要走到我前麵去。”謝琅邊邁步邊說,“目前我的能力隻會影響在我前方的生命體。”
霍裡斯出聲應了,看她一路輕巧使用能力,又用粒子槍一一射擊倒地之“人”的頭部。
而倒地的“人”無一例外人皮脫落,露出底下或青或黑或藍的堅硬蟲族甲殼,有些甲殼上附著的尖銳剛毛還在微微顫動,再被霍裡斯用機甲光刃連著頭顱一塊削成兩半。
這些披著人皮的蟲子死去的時間還不算久,因而身上的衣服依然還是毛絨睡衣的樣子,在淌了滿地的各色腥臭液體中還透露著一種詭異的可愛感。
謝琅抬槍擊倒一隻破開綠藤人皮囊、搖搖晃晃直立起來的深綠色蟲子,看著灼熱的射線燒穿它的關節,令它重重跌至金屬地麵,撞出沉悶聲響。
這隻形似巨鐮子蟲的深綠蟲子發出尖銳蟲鳴。
它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就被霍裡斯扼住核心,硬生生用具象的鎖鏈弄死了。
但這一聲的影像仍然不小,兩人都能聽見,原本略顯安靜的周邊通道逐漸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是軍靴踩過地麵發出的悶沉響聲。
謝琅低低咒罵了一句:“該死。”
這來得未免有些太多了。
她飛快地拉過霍裡斯,朝戰艦左側艙門的方向走去——那邊還停泊著一些小型飛行器。
霍裡斯稍落後她半步,一麵牢牢跟著她,一麵微微傾身問:“我們要從左側艙門離開戰艦?”
他剛冒出這句話,又自行否認:“不,我們已經陷入包圍圈,隻要一冒頭就會被火力網狙擊,這太冒險了,你不……”
謝琅打斷他:“我會。”
她順手將能量告罄的粒子槍甩向身後,正巧絆住追來的一隻蟲子,讓它後麵烏壓壓的一隊人馬全都摔了個人仰馬翻,還回過身去召出機甲臂,用上麵搭載的武器射出一炮。
在炮彈到達之前,毛絨睡衣已經飛速取代偽裝成人的蟲子身上的聯邦軍製服,一瞬之後,便在刺目的白光之中化作漫天的碎片。
謝琅被這白光晃了一下眼睛,她不由眯了下眼,連忙回過頭去,同霍裡斯一道奔至左側艙門前方的軍用飛行器停泊艙。
已經有不少智械彙聚在此,停泊艙內所有的飛行器都艙門大敞,隻待他們登上。
霍裡斯剛想問謝琅,他們該上哪一架飛行器,誰曾想她徑直拉著他奔到艙門邊——還好兩人均用了機甲的小型推進器代步,否則這一路下來也得走上半天。
“……我們不上飛行器?”霍裡斯看著緊閉的戰艦艙門,心下總有種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即將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覺。
剛這麼想,他又微微一哂:和她見麵以來,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是在他掌握中的。
“不急。”謝琅短促地回複他,機甲機械臂已經瞄向再次露頭的追兵,悍然轟出一炮。
機械臂雖是浮空的,但巨大的後坐力依然引起空氣震蕩。謝琅被這氣浪一震,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好在霍裡斯及時伸手將她扶住。
她漆黑的眼瞳中映出炮彈轟擊出的璀璨白光,末了才轉過身,朝著霍裡斯微微一笑:“我們馬上就走。”
馬上就走?
霍裡斯看著她鎮定自若的神情,心中疑竇叢生,剛想追問,便感覺腳下一陣地動山搖。
而頻閃的紅光刺目地在停泊艙內亮起——
“警報,戰艦動力係統嚴重損壞,武器彈藥庫內發生爆炸。判定:當前解體風險為99。”
“預計解體時間:30秒後。戰艦所有艙門即將強製開啟,請儘快逃生。”
霍裡斯:“……?!”
他如臨大敵般用完好的那隻手握住謝琅肩膀,準備直接將人往最近的飛行器帶,剛邁出沒一步,身後便已傳來巨大的吸力。
倉促之間,“颯遝”的駕駛艙飛速在他身後具象化,而他則死死摟住謝琅,兩人連帶聚合成形的機甲,同停泊點的飛行器一道,在戰艦內的推力和艦艇外界的吸力同時作用下,被拋飛至茫茫的宇宙深空當中。
他仰麵跌在機甲駕駛艙放平的駕駛座上,被他扣在懷裡的謝琅則伏在他身上,手掌貼著他胸膛。
霍裡斯窺見金紅與藍白的四色火焰,如同古地星文獻記載的焰火一般在機甲前窗上炸開。
而伏在他身上的人動了動,在窄小的座椅上撐起身來,伸手捧住他臉頰,用一種近乎蠱惑的語氣說:
“現在臨時躍遷,坐標設定離首都星近一些。唔,還有,儘快和伯父伯母聯係,我需要行政院院長和聯合法庭其他幾位大法官的聯係方式。”
霍裡斯神情複雜地照做了,銀白的機甲在戰艦爆炸的火光的遮掩下,跌進正下方開啟的躍遷蟲洞裡。
機甲被無光的黑暗籠罩,謝琅鬆了口氣。
就在這一瞬,被她壓在身下的霍裡斯猛地扣住她手腕,將她一下拉近。
她被迫跌在他身上,鼻尖幾乎與他鼻尖貼在一起。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取下了墨藍色的瞳鏡,青碧色的眼睛裡映出她的麵容。
謝琅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他的手,偏偏機甲駕駛座都會固定腿部,現在他們的小腿也牢牢鎖在一起。
退開是不可能的了,她隻能就著這詭異的姿勢,有些惱怒地問他:“你突然發什麼瘋?”
霍裡斯卻隻是定定望著她,急促灼熱的吐息全數撲在她臉上。
他嗓音發啞,聲音微沉:
“我早就想問了……”
“你不是真正的謝鳴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