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友裡絵看著黑蠍的舉動,不由皺了下眉。
劫持兩名人質,還讓他們都擋在自己麵前……無恥的做法,卻也讓她不能判斷黑蠍現在的心理狀態。
——兩位人質都穿著列格群星人的傳統服飾,不僅擋住了黑蠍的大半個身軀,過高的禮帽也擋住了黑蠍的下半張臉。光看眼神,她看不出來黑蠍到底是真的窮凶極惡,還是色厲內荏。
源友裡絵希望是色厲內荏。這樣,她既能令一場恐襲消弭於無形,也能完美解決一個天河時前黑蠍犯下的“星羅號”飛船血案,更能給娀家的娀蕭賣個好,獲得一些必要的支持。
她想到自己現在不得不呆在彌生星,不由歎了口氣。
按理,源友裡絵本該在山海星,以源氏代表的身份參加塞如林大典,可惜前些日子的櫻歌會上她惜敗於源琢真,失掉了繼承人的身份,不得不在接下來的一天河年裡接管彌生星的飛船停泊點。
“小姐,我已同娀家的蕭君聯係過。”下屬的聲音從扣在耳骨上的耳麥裡傳來,仿佛微漲的潮水拍打在岸上,“被黑蠍挾持的兩位確係娀家的貴賓,是移居列格群星的彌生星人。”
源友裡絵沒有回複,她也不能回複,因為窮凶極惡的星盜劫持了兩個身份敏感的聯邦人,還站在她的麵前。
但她知道,這個下屬得換了。
聽信一麵之詞,險些將人質與通緝犯一同擊殺,要不是人質及時意識到問題,恐怕已經葬身於粒子光束下……如果還讓她留在這個位置上,隻會造成更多問題。
正值星主擇選繼承人的緊要關頭,不能讓這類人拖她的後腿。
源友裡絵垂下雙手,將手掌收到寬大的袖袍裡,輕輕撫摸著被她事先攏在袖子中的軟骨長鞭,沒有理會下屬所說的“會按您之前的命令即刻封鎖飛船停泊點”,隻微笑道:
“黑蠍閣下,請開價吧。”
黑蠍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挾持著人質向前走,並冷笑道:“我不和女人談。”
源友裡絵被迫後退,麵上的笑容依然完美,仿佛雕刻精細的雕塑,她和煦地說:“閣下或許不知,近日正舉辦塞如林大典,源氏族人除卻妾身,幾乎都在山海星觀禮呢。”
她頓了頓,見仍然無法觀察到黑蠍臉上的表情,才柔柔地說:“閣下若不想與妾身談,妾身也隻能請出一座超光速量子炮來同閣下談了。”
“啪!”
人質中那位女性的搖搖欲墜的羽毛帽忽然晃了晃,上麵掛著的細碎珍珠鏈子一陣亂響,如同垂死的啼鳴,最終扔在在場所有人的注視下掉落在地。源友裡絵聽到她小小的驚呼一聲,本來擋在帽簷下的俏麗麵容便展露出來。
很漂亮的女人,唇色很鮮豔,看上去非常健康;黑發垂落在腰際,垂在臉側的有些蜷曲,襯得她臉像是隻有巴掌大,麵色瑩白如玉。
可源友裡絵沒從她青碧的眼睛裡窺到哪怕一絲畏懼。她像是等待參加舞會一般,神情看上去自信又坦然,隻等舞伴前來牽過她的手走向舞池。
注意到她的視線,穿著繁複長裙的女人略略一低頭,避免與她對視。
源友裡絵心裡飛快竄過一點疑慮。除去源家人的身份,她還是彌生歌舞劇團的首席男役。要演好、塑造好角色,必須要反複揣摩人的動作和神情,而她在這方麵有極高的天賦,也靠這項能力贏下了不下數百場談判。
人質看上去並不驚慌……為什麼?
她並不懷疑娀蕭給的答複,這隻鳥一向是驕傲的性子,隻會隱瞞,卻不屑於說謊。
所以,他們不可能是紅蠍子星盜團發展的新成員。
……莫非,他們是故意的?
源友裡絵視線內確實已經出現了黑蠍的半張臉,他表情有些僵硬,看上去呆若木雞,帶著幾分滑稽感,像是被羽毛帽突然掉落的事驚住了。
但轉瞬,他就本能地扣緊了身前女性人質的喉嚨,掌心探出的刀尖上滿是冷冽的寒光:“動什麼動?!”
女人被迫抬起頭,嘴唇顫抖著,溫聲細語道:“我、我的帽子沒有戴穩……”隨著話音從她翕動的嘴唇中一字字泄出來,她眼睛裡也開始閃動起粼粼的光,像是快要哭了。
或許在其他人眼裡她像是真情流露,至少源友裡絵已經聽到身後護衛壓得很低的歎氣聲,顯然是為她此時的遭遇憂心。可這表現落在源友裡絵眼裡,卻顯得太僵硬、太敷衍了,沉在她眼底的依然是冷光,是見過無數場死亡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那另一個人呢?源友裡絵不由看向女人的同伴,一位……一位紳士。他們所穿的衣服應該出自一人之手,看款式和顏色就知道是配套的。列格群星傳統服飾中,男性的袖子總比女性的狹窄,可他的袖口卻比尋常的男裝顯得有些寬,右手那邊袖子向內挽著,看起來有些鼓囊。
……不,不像是鼓囊。源友裡絵微微眯了眼,她看見了一處極尖銳的凸起,在他右袖裡不很明顯,至少黑蠍絕不可能注意到。
是粗針,還是匕首?
不管如何,可以確定合法身份的人質既然有所準備,那她也要配合。
源友裡絵難得真心實意地笑了,溫言調和起來:“黑蠍閣下如此氣概,將這位夫人的帽子驚掉想必也是常事?”
黑蠍斂起怒意,謹慎道:“彆恭維老子,你想怎麼談?”
他顯然也不願意拖太久。星盜在聯邦星域內想要與同夥聯係不算容易,他剛又被紅兔子背刺,孤身在彌生星與官方周旋實在危險。
不如立刻換艘飛船離開,假意商定在某顆死星交換人質……他眼裡湧動著殘忍的光,當然,得在半途就把這對晦氣的夫妻殺了。
他再次扣緊人質,上前逼退眾人,喝道:“先讓老子看看你們的誠意。”
源友裡絵笑容依然溫柔:“目下,停泊點已經嚴禁一切飛船升空降落,如若閣下想離開彌生星,妾身也會以個人名義給出一艘飛船。”
見黑蠍眉頭緊皺,似在思索,她又道:“當然,這艘飛船不會搭載定位裝置,在閣下離開彌生星十光年之前,妾身也承諾不會令星域自治護衛軍駕駛星艦追擊。”
說罷,她微微欠身:“不知這樣的條件,是否能讓閣下滿意,釋放手上這兩位?”
“十光年?做夢!”黑蠍獰笑著,用刀在女性人質白皙的脖頸上劃了一道,鮮紅的血液從她傷口中滲出來。他著迷地深深嗅了一口升騰起來的血腥味,又押著人質往前走了幾步,才冷哼道,“彆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彌生星在二十光年內都能瞄準敵方單位進行攻擊!起碼讓我開出去五十光年!”
源友裡絵微微猶豫。這距離確實遠了,甚至遠遠出了塞如林星域的範圍,她不能相信黑蠍會保證兩名人質的安全。
這時,她卻看到男性人質右手食指微彎,向下叩擊兩下。
在聯邦通行的簡單手勢動作中,微彎食指再向下叩擊兩下,是“答應”的意思。
她越發確認兩名人質有想法也有辦法解決黑蠍,當下從善如流應道:“妾身可以考慮。”
黑蠍猙獰的麵龐上流露出一絲滿意,源友裡絵注意到,他左手臂膀上那隻蠍子上的青色退去,隻餘下血一般的紅。
這才是紅蠍子星盜團的標誌。
隻是……它為什麼,會從黑蠍的上臂,遊到小臂上?
啪嗒。
女性人質脖頸上的傷口又添一道,血滴落在黑蠍手背上,那隻紅色蠍子便高揚著鉗子,在黑蠍手臂上“抬”起了頭。
源友裡絵眼睜睜看著滴落的血液無一例外被紅色蠍子吸收,頓覺毛骨悚然——這居然不是紋身,像是一隻寄居在人體內的、真正的蠍子!
“哦?我的小寶貝看起來很喜歡你的血。”黑蠍饒有興趣地收起製住她的刀刃,捏住她下巴,“多放一點,就放你走,如何?”
女性人質在他掌心裡瑟縮,手掌卻攥緊了,看上去想給黑蠍來一下,又生生忍住。源友裡絵擔心她殺了黑蠍,致使炸彈引爆,當即厲聲道:“閣下,不可傷害她!若是如此,五十光年之事妾身必不會答應!”
人質不能死,否則她無法同娀蕭乃至娀家那位女士交代;黑蠍也不能死,否則微型反重力炸彈帶來的嚴重結果她也無法承受。
黑蠍遺憾地收了手,又道:“把紅兔子殺了。”
源友裡絵這次答應得毫不遲疑。
兩邊且談且走,又談了一段時間才勉強談妥。此時離停泊飛船的地方已經很近了,黑蠍便挾持著兩名人質,勒令源友裡絵撤掉身後跟隨的護衛。
又是一番交鋒,源友裡絵身邊留下了最心腹的兩人,一路將黑蠍“驅”至備好的飛船前。
飛船艙門已經開啟,等在現場的源家族人恭謹地將報告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放出來便匆匆退下——意在告訴黑蠍飛船上沒有任何監控和定位設備。
不多時,紅兔子被擊斃的消息也經由耳麥告知源友裡絵,黑蠍顯然對這事非常滿意,不免笑了幾聲。
笑完,他陰著臉,喝令源友裡絵帶人後退:“老子要現在上飛船,這倆人,一個天河日後老子會將坐標發給你們。”
源友裡絵沉著臉,卻不得不退——黑蠍能力等級在a,她雖然也是a級,但能力偏向探測型,無法與黑蠍爭鋒。
她不甘地領著護衛後退,與此同時,黑蠍也挾持著兩名人質朝飛船的方向退去,動作大到把男性人質的禮帽都給弄掉了。
禮帽墜地,源友裡絵卻看見女性人質也比了個手勢。
“動手”。
動手?源友裡絵下意識甩出藏在袖內的鞭子。
接著,讓她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黑蠍突兀地閉上了眼睛,一隻手無力下垂,鬆開了那名男性人質,整個人帶著女性人質向後倒去,甚至還發出了震天響的呼聲。
而那名女性人質輕而易舉地掙斷了服住雙手的蛛絲,手腕被割得鮮血淋漓,她卻毫不遲疑地一把按住黑蠍的手,給他來了個過肩摔。
她這一下令源友裡絵的鞭尾恰巧勾住黑蠍的脖子。隨即,她又抓住鞭子狠狠在黑蠍脖子上一勒。
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傳來,源友裡絵甚至沒能來得及阻止她,就見黑蠍的脖子詭異地彎折了。
女人明亮的青碧眼睛望過來,明明表情很冷,語氣卻很溫和:“沒事的,他身上沒有微型反重力炸彈。”
她攏了攏裙子,重新退回男性人質、不,金發男人身邊。
源友裡絵見男人扳過她的臉,手指摩挲過她脖子上的傷口,回首看來,嗓音帶笑卻又不失強硬:“請問,能幫我們找個醫療ai過來嗎?”
他頓了一下,又道:“另外,我們的行李丟在通往ix寄存櫃的走廊上了,也請幫忙找一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