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夏星係,山海星。
此時已是深夜,人造衛星“蟾兔”正兢兢業業地高懸天際,在雲層的遮掩下,隻露出一彎金黃的倩影。
山海星多雲多霧,除去鄰近“蟾兔”的薄薄一層雲,其他方位均是翻湧如浪的厚實雲層,被深藍的天幕映襯著猶如墨藍的海。浪頭最高點在淡金的月色下泛起如金如銀的白邊,又像龍軀上分明的鱗片。
穿梭於廣袤雲海之間的大小飛船便如同一爿又一爿的羽毛,因前後都打著燈,又像奮力穿行在霧氣裡的螢火,下降時就像單薄的羽翼沾滿了涼夜中的霧氣,已被凝聚出的水珠壓彎了身。
謝琅站在舷窗前,看著飛船穿過厚重的雲海,最終在散發著淡淡熒光的透明屏障前停下。
她注意到,附近已經停了不下五艘跨星係飛船。
從外表上看,這些飛船中大半漆成乳白色,色澤似牛乳又似象牙,船舷部分有金粉勾勒出的圖案,是連綴成畫的數字或字母,很好地點明了飛船的備案編號。
寬闊的船首上盤踞著種種不同的白金色雕像,一眼掃過去,花草鳥獸皆具,個個都栩栩如生。高似樓宇的船上桅杆高挺,風帆拉滿,船身隱隱晃動,仿佛正在風高浪急的海上航行。
很顯然,這是極具函夏星係特色的飛船,從船首不同的雕像上可以窺見它們代表的不同勢力。謝琅甚至從中分辨出了幾艘隸屬五星星主的飛船——但可惜的是,無論背後站著何方勢力,此時每一艘要在山海星停靠的飛船,都要經過一係列嚴密的檢查。
“塞如林大典將近,星係內各星都戒嚴了,隻有山海星還接受跨星係航船停靠。”微冷的男聲從她身後傳來,泛著熱的手握住她垂在腿側的手腕,於是他手心的熱度便綿綿不斷地渡過來,活像個便攜取暖器,“難怪那位女士隻能給出到山海星的船票。”
握住她手的正是霍裡斯。在三個天河日的航行後,他們終於抵達了山海星。
謝琅沒有躲開他的手,隻看著那層泛起層層漣漪的屏障,神情淡淡:“等等吧?我們總要進去的。”
霍裡斯的呼吸起伏一瞬,握住她的手握緊又鬆開。他回應說:“嗯,應該不會排太久。”
謝琅應了一聲,偏過頭看他的臉,發現他麵色竟如雪一般蒼白,不由溫聲道:“再跟我說說函夏星係的事吧。”
霍裡斯低低應了:“……好。”
如他所說,函夏星係所在的塞如林星域是天河聯邦中少見的自治星域。這片星域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居民都是古地星後裔,隻是在星際航行中遭受了大量的宇宙輻射,漸漸分出了半獸人族群。
星域內有五大星係,以聯邦的星域分議會為依托,實行星主共治製度,主管行政的星域行政分院也要聽從一定調遣。
塞如林大典是慶祝這方星域開辟的大型活動,每十年舉行一次。這一次的塞如林大典正好輪到函夏星係承辦,地點就放在最重要的行星山海星上。
謝琅聽著霍裡斯又講了一遍目前的情況,才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放心。”
她知道霍裡斯在擔憂什麼——被帕爾卡和花道家送上離開摩伊拉星域的飛行器後,霍裡斯便捧出了帕爾卡取下的那枚芯片,並將帕爾卡所說的事情告訴了她。
他從未聽說過有芯片會限製取出的地點,帕爾卡提起時也語焉不詳,隱隱間甚至有取下芯片可能會危及生命的意味。再加上換乘前往山海星的飛船時聽聞姨母風垂露將缺席塞如林大典開幕式,他心中不詳的預感便愈發濃重,已經到了會引起夢魘的程度。
謝琅隻能安撫他,一麵又覺得奇怪:霍裡斯在蟲潮前線征戰多年,兩人初見時她便覺得他恐懼的情緒極為稀薄,更多顯現出來的隻是擔憂,不應該像現在這樣沉重得幾乎壓垮他。
這難道是命定伴侶一直處在身邊的影響?
她這麼想,便也這麼問了。
霍裡斯卻搖頭,否認道:“那也不該這樣。”
上次他有這樣濃重的恐懼和不詳的預感,還是蟲母突率無數蟲群大舉衝擊防線的時候。
可函夏星係已經深入聯邦腹地,同中央星係僅有兩個星域的距離。
他垂了下眼,剛想提一提她之前說過的、巡防軍過於突出的肩胛骨的事,就聽到飛船上的廣播通知響起來:
“已進入臨時關口,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行李,有序下船接受檢查。”
謝琅抬手,替霍裡斯拉了下帽子。
他們用的仍然是花道家杜撰的假身份,麵容也做了偽裝。隻是霍裡斯心緒激蕩之下耳朵就冒出來,火紅色的狐狸耳與頭發顏色明顯不同,極易被人看出端倪,無奈之下隻好用帽子擋住。
霍裡斯頓了頓,卻將帽子取下來。謝琅發現他頭頂的狐狸耳不見蹤影,頗有些訝異:"可以嗎?"
可以不戴帽子嗎?
“嗯。”霍裡斯一手提起箱子,一手拉起她的手,“和你說話以後,狀態稍微好了一些。”
他手的熱度實在有些高,燙得有點嚇人。謝琅一麵被他拉著往房門的方向走,一麵細細感受了一下,不由有些氣惱:“……那東西果然不能用。”
他現在的體溫分明是信期開始前的症狀,那藥劑讓他服下去,產生副作用的速度竟然比喝了許多年的絲線蠶還要快。
信期削弱穩定劑這東西不在聯邦市場銷售果然有很大問題,但用了就是用了,霍裡斯也不能穿越回去把它吐出來。他輕輕搖了搖謝琅的手,軟聲說:“沒事的,她們還給了屏蔽儀器。”
屏蔽儀器沒有大用,但至少能遮掩住他信期將近時身上散出的信息素氣味。
……也行,他呆在她身邊被她看著,總比落在彆人手裡好。
霍裡斯身上的芯片取出後在修複艙裡休養了將近二十四個天河時,帕爾卡拎了點窮凶極惡的星盜給謝琅練手,現在她的能力已經穩定在c+,即將升到b級。
能力提升也帶來了體能的充盈,至少她現在的身體素質比以前好上許多,也能讓人在她能力下睡上一個天河時了。
至於霍裡斯……他畢竟是位即將晉升s級的能力者,由於沒有找到屍骸,即使軍部方麵給出了他犧牲的判斷,相信這件事的人卻不算多。
他們乘坐飛船短短幾個天河日的時間,花道家已經通過通訊發來了雪片一般的懸賞令——大部分是找霍裡斯的,小部分是要他死的。
她順帶還發來了絲線蠶查到的有關施行舟妹妹的消息——那個可憐的女孩在拍賣盛會上出現過,已經被人買下,現在和買主一起失去了蹤跡。謝琅隻能原樣將消息轉發給還留在銀青星的施行舟看。
所以,與其讓霍裡斯像那個可憐的女孩一樣被彆人找了去,不如留在她身邊——起碼她明白怎麼使用他才能發揮最大效果,隻是比起前生的心境,她更多將霍裡斯視為“同伴”,而非“下屬”罷了。
畢竟,能從眼神裡察覺到她想法的人不多,現在更是隻有他一個。
想到這裡,謝琅拉緊霍裡斯的手,跟著他一同彙進聚集在一塊排隊的乘客當中。
由於檢查需要,他們乘坐的飛船隻開放了一扇門當作出口,飛船上成百上千的人便也隻能彙成一隊從這扇門出去。
兩人出門的時候不算早了,因而排到中後的位置,等下飛船、再走到儀器附近,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半個天河時。
負責維持秩序的是警備司函夏分局人員,照樣是相似的軍警裝束,隻是製服上代表星係的圖案有所不同。
每個人身邊都領著一條威風凜凜的機械狗,機械狗墨黑的眼睛裡時不時閃過0與1的數據流,呈前肢下壓匍匐的緊繃姿態,似乎一聲令下就會朝可疑的人撲過去。
排在他們前麵的人順利通過儀器檢測進入透明屏障內,謝琅和霍裡斯將光腦終端上的船票調出來,向檢查船票的軍警展示。
船票沒有問題,機械狗眼中鑲嵌著的掃描儀器從他們的行李上掃過,也沒有發現不妥,兩個人便順順利利地朝最後的檢測儀器走過去。
這台儀器檢測的是基因信息,他們早有準備,此時的基因早就暫且替換成帕爾卡親自準備的那一份,生平經曆也大改了一些,花道家寫進去的什麼人口買賣之類的經曆也換成了更正常的,總之是如假包換的聯邦公民。
可經過儀器時卻有意外——
兩個人都被齊齊標紅,沒辦法通過關口進到屏障內,不得不提著行李箱,等聽到警報的軍警快步走來檢查情況。
上前來的軍警一頭利落褐色短發,泛綠的發尾開著一串或白或粉或藍的小花,淡褐色的眼睛正中是一點青綠色,典型的綠藤人。
她翻看起儀器光屏上顯示的信息:“左忘憂、白玉蘭?”
謝琅隱隱感覺有點不妙,卻隻能應是。
“你們的身份信息沒有問題。”
綠藤人軍警示意他們跟著她往一邊走——前進的目標是一座浮在半空中的小型要塞,正巧與這處用來臨時停靠飛船的泊點連接。
霍裡斯墜在謝琅身側,沒有半點要開口的意思。
他習慣讓謝琅進行交涉。
謝琅挽著他墜在軍警身後,問:“那請問是哪裡有問題?我們又是去哪?”
軍警卻沒有答話,隻是快步朝前走,帶著兩人走進要塞,將他們直接帶入一個小房間。
“等著吧。”她示意兩個人站去房間最裡麵,自己倚在門邊簡單說了一句,“有人會過來處理的。”
話音剛落,軍警毫不留戀地旋身關門,徒留謝琅和霍裡斯兩人麵麵相覷。
如果沒想錯的話,他們似乎是……
直接被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