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沒有想錯,霍裡斯的確抱著這樣的念頭。
少將在幽靈市集上就發覺有些難以克製自己和她貼近的衝動,也沒辦法容忍她的注意力在其他東西身上。
他嘗試過遠離,比如睡前主動詢問能不能睡沙發——好吧,這似乎仍然是將選擇權交到了她手上。
畢竟他沒有得到分開睡的許可。
房間內的燈關上以後,霍裡斯破天荒的失眠了。
在第一軍團駐地時,失眠對於每一個駐守前線的聯邦軍人來說都是家常便飯,他早就該習慣這種感覺。
但此時與受到近距離蟲族次聲波影響而導致的失眠完全不同,沒有耳鳴,沒有劇烈的頭痛,更沒有偶爾會在眼前浮現的層層雪花狀的重影。
隻是身邊多了一個人。
她入睡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本來他已經準備了一肚子腹稿,想解釋自己今日的情況,話還沒說出口,就已聽到她趨於平穩的清淺呼吸。
……太近了。
初次信期時他隻是蜷縮在她房間的角落裡,讓自己周圍都被她衣服裹住,還沒有同睡過一張床。
他的心臟怦怦直跳,活像揣了一隻在被恒星光曬得極其溫暖的草地上打滾的狐狸。
這會是狐族半獸人本能的影響嗎?
她失憶之前,他從未想到,這種埋藏在血脈裡的本能會認為她是自己的命定伴侶。
正如前些時日所說,霍裡斯與失憶前的她關係算不上親密。
兩個人的歲數差了六歲,選擇的事業方向也完全不同,就算兩家一直是鄰居,霍裡斯和謝鳴玉見麵最多的時間也在他十歲、她四歲那年。
那時候她就很愛悶在屋子裡搗鼓機器人了,自家裡的還不夠拆,又央著去霍裡斯家拆了一通,最後裝是裝回去了,隻是花園澆灌係統從澆水變成澆泥巴,給兩家人不太打理的花園植物全染上一層厚厚的土色,不得不請專人來打掃了半天,又把係統重裝了一遍了事。
謝家兩位長輩也經常不在,那會15iii菲克達——她的父親謝幼安剛被請到軍部去改進監獄艙,15v阿利奧斯——她的母親崔茹則在進行一項秘密研究。
與其說是他父母拜托謝家人照看他,不如說是他在照看自己的同時,幫忙照顧小他六歲的謝鳴玉。
僅僅一年而已,之後他就讀軍校、進入第一軍團;謝鳴玉入學,一路跳級,被研究院院長勾陳看中,承諾讓她畢業後進入研究院。
他二十二歲時升任第一軍團大校,同天得到消息,聽說她依靠五項研究、九項新型專利,經研究院十九位研究員表決同意,繼承空懸已久的蛇夫座席位,成為32ix奧菲烏克斯。
那時候交集已經很淡了,又有蟲潮,他非常忙碌,被澤維克上將提醒之後,才在休息間隙匆匆發了條祝賀的消息給她。
她回複也很淡然:“也祝賀你升任大校,風姨和我母親亦很掛念你,托我祝你一切安好。”
就是如此,失憶前的她在他心裡隻能算不太親密的鄰家妹妹,逢年過節會想起來問候一聲,除此之外,不會再有彆的交集。
那麼,為什麼她失憶之後,一切會變得如此不同?
因為用獸瞳來看,靈魂的樣子變了嗎?
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怎麼會讓一個人的靈魂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霍裡斯再次痛恨自己沒在成年後回函夏星係,跟著同輩的狐族半獸人學學和信期有關的東西,至少他現在不會兩眼一抹黑,根本弄不清楚靈魂變樣到底正常還是不正常。
失憶真的會導致靈魂改變嗎?
他心煩意亂,翻了個身。
可能是現在和她太過貼近的緣故,毫無防備之下,他的尾巴又彈了出來。
他不得不攥緊尾巴,讓它隻能牢牢地縮在自己身後,不去亂動。
……然後,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再一睜眼是發覺自己胳膊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掐了他一把,兩人靠得很近。
霍裡斯本以為是自己太過靠近而冒犯到她了——他的尾巴正搭在她腰上。一瞥周圍卻發覺不對。
很淡的草木氣息,還是活的。
房間裡多出了彆的人。
接下來的一切像按了三倍速,他們配合默契,發現來人可能是個綠藤人,又成功將這個綠藤人製住了。
沒想到這個綠藤人就是叛逃的派西斯,它把一枚從軍部帶出來的芯片、和跟在它身邊的擁有它一半意識的機械鸚鵡托付到他們手上,就化成了一捧灰。
霍裡斯使用了能力,發現派西斯的能力核心也潰散了。
讓綠藤人退化的晶質炮……危險的武器。
他很久沒回過中央星係了,再想到暫且不準任何人進出的研究院“環形山”,聯邦內部現在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
霍裡斯有些焦慮,卻也知道隻能一步一步來。
當務之急是控製自己獸類特征的出現與否。
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尾巴既然已經收起來,就不會再出現,誰知發現花道家和劍術家過來幫忙以後,他們處理完派西斯遺留下來的最後一點東西,她的目光就頓在花道家手上,非常專注。
霍裡斯知道她是在看花道家給鸚鵡改色,但心裡仍然躥起一簇火。
是嫉妒。
因此,他才會不假思索地在花道家兄妹走後,邀請她一起看拍品冊子。
至於那枚亟待讀取的軍部芯片……聯邦六大權利機構內部到底有什麼問題,也得等他們找機會去克洛托才能得到解答。
等待謝琅回複時,霍裡斯想起一件事。
“我覺得你們狐狸都是茶壺,我一姑父就是狐狸,每天跟我姑嚶嚶叫撒嬌。”
他軍校裡的損友、現在的副官是鷹族半獸人,在知道他是狐族半獸人時這麼說過。
霍裡斯當時嗤之以鼻。
現在……好吧。
他循著本能,很失落地一垂眼:
“你……不過來和我一起看嗎?”
看,怎麼不看。
謝琅的身體快於她的大腦反應,等她再回過味來的時候,已經走到霍裡斯身邊了。
他毛茸茸的大尾巴親親熱熱地湊過來磨蹭她的手腕,鬆鬆勾住。
謝琅:“……”
她鎮定自若地撥開,想了想,乾脆把尾巴尖握在手裡。
就這樣,彆亂動。
狐狸尾巴在她手心裡顫了一下,有點癢。
兩人重新回到床上。
之前派西斯掉了滿床的葉子和細枝已經被霍裡斯讓ai收拾乾淨了,擔心有氣味,他還特意點了香薰。
謝琅不由問:“是沉香嗎?”
這香味醇厚濃鬱,用以慢火,不使煙塵漫出,再久熏過衣袍後,就能得到滿衣的甜豔香氣。
霍裡斯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味道。”
他翻開拍品手冊,遞到謝琅眼前:
“看看有什麼想要的?”
謝琅一愣。
她有點無語,說得好像他的錢在這能花似的。
說不定聯邦都把他賬戶給關停了。
霍裡斯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仍然被她抓在手裡的尾巴抖了兩下。
尷尬了?
謝琅用餘光輕覷他微紅的耳根,將注意力重新放到拍品手冊上。
說起來,她原本以為拉克西絲商會會給每個房間提供下載好拍品內容的全息數據屏幕,沒想到送過來的居然是本看不出來質地的書。
封麵鍍了一層金,手冊頁摸起來非金非玉、非石非布,分了目錄和拍品頁兩部分。
這手冊還挺重的,謝琅看霍裡斯一直舉著,便說:“用你尾巴撐著吧。”
給它找點事做,免得一直往她身上貼;再說,這樣也不會累到霍裡斯的手。
少將微微怔了片刻,才說:“好。”
狐狸尾巴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書架。
就是翻頁的時候,書頁底部的邊緣埋在絨毛裡,一翻,狐狸尾巴就要顫一會,連著拍品手冊一起東倒西歪,好幾次差點滾到床下去。
但總體來說,謝琅還是滿意的。
她看了眼目錄,發現商會起的名字稀奇古怪,什麼女巫的第一個吻、雪後梅花的第一段香、恒星的餘燼……光看名字是什麼都看不明白,根本不知道是要拍什麼。
謝琅索性直接翻到目錄後去看內容。
……“女巫的第一個吻”是把由威格爾尼卡金屬鍛造而成的匕首,據說能讓人身上留下的創口仿佛完美的唇印。
死亡之吻。
她往後翻,略過被叫做“雪後梅花的第一段香”的奇怪香料,看到了她和霍裡斯都迫切想要拍下的機甲浸泡修複液。
“每瓶起拍價五十枚綠晶,每次提價不得低於五枚綠晶……”
霍裡斯微微蹙眉。
“比起你從軍需渠道拿……怎麼樣?”
少將稍稍沉默:“那肯定是軍費裡出,我們不用花錢拍。”
謝琅:“……”
她突然很想把霍裡斯就這麼送回軍部去。
把這個念頭按下,她輕咳一聲:“貴多少?”
霍裡斯沉吟:“五十枚的起拍價,可能是供b級機甲用的。”
他伸手往後翻,果然又看到了一組標了a的機甲浸泡修複液。
這組每瓶起拍就是七十五枚綠晶了。
謝琅想起他用的是s級機甲,稍稍沉默:“聯邦之前沒有s級的機甲吧?”
霍裡斯坦然道:“‘颯遝’是目前研製出來的唯一一台可使用的s級機甲,要修複它估計得買很多瓶修複液。”
很好,a級的起拍價是每瓶一百枚綠晶,折合成聯邦幣就是……五百萬。
這還隻是一瓶。
霍裡斯端詳了一會,主要是在看修複液的成分:“至少得買三瓶。”
……希望花道家能夠付得起錢。
謝琅匆匆翻過這頁。
“恒星的餘燼……”
她看著手冊上無比溫潤的一抹綠色:
“放射性翠玉?這又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