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域外,摩伊拉星域。
這是一方黯淡無光的星域,沒有白日,隻有永恒的黑夜。
它原本存在一個明亮的雙星係統,隨著恒星相互繞轉,亮度也會周期性地發生變化。
隻有一顆行星圍繞雙星運轉,但在五百年前的蟲潮中,這兩顆恒星都被吃空了,隻剩下失去溫度、凝固下來的殘破外殼和行星一道,還在宇宙當中飄蕩。
“一百五十年前,帕爾卡女士來到摩伊拉,令三星滑入新的軌道,成為如今三星並轉的模樣。”
“它曾在白日裡死去,又在黑夜當中複活……‘命運生滅之地’的名字由此而來。”
花道家的手搭在舷窗上,遙望有著星星點點亮光的剪刀狀天體。
“那就是阿特洛波斯。”
“這艘小型飛船的行駛軌道並不是往阿特洛波斯去的。”霍裡斯將謝琅拉到身後,冷冷道,“你是要帶我們去哪?”
“想要取得少將的信任真是困難。”
花道家喟歎,看了默不作聲的劍術家一眼,男人沉默地從懷中取出了一份鎏金的邀請函。
“我們要先去金權杖,再過兩天就是十年一度的拉克西絲拍賣盛會。”
拉克西絲,摩伊拉星域雙星係統留下的恒星殘骸之一,現今存留的部分形似一根巨型的空心權杖。
在聯邦五權機構的記錄中,它有一個更簡單的名字:
域外黑市。
謝琅撥開霍裡斯的手,走上前來,眉頭微蹙:“可以帶上我們?”
“當然,我和兄長各有一張邀請函,能分彆帶上一個人。”
花道家見謝琅欲言又止,露出一個嫵媚的淺笑:
“放心,照你們現在的模樣,沒人認得出你們的真實身份。”
弗拉基米爾緊張地等在飛船停泊點,他來回踱步,細長的枝葉從發絲間穿出來,一片枯黃的葉子飄飄忽忽自他眼前飄落。
糟糕。
又焦躁得長枯葉了。
每次來接人,他心裡都會生出前所未有的焦躁感。
對於一個綠藤人來說,這極其傷身。
但沒辦法,誰能不害怕接待阿特洛波斯的殺手?
還一來就是倆。
阿特洛波斯榜上有名的殺手都是商會的貴客,弗拉基米爾怠慢不起,收到花道家和劍術家要來的消息就放下手裡的事,匆匆趕來接人。
本來該兩個人負責接引的,但花道家說隻需要一個人,商會便隻點了弗拉基米爾負責這兩位貴客。
一直如此。
弗拉基米爾是難得在花道家和劍術家麵前活過三輪的男性接引人員。
沒辦法,拉克西絲商會缺乏女性,他已經算是商會拿得出來接待花道家兄妹的男性中身材最纖細、臉蛋最漂亮的了。
之前的同事早因各種奇怪的理由死在了劍術家的手裡,他能活下來算是一個奇跡。
可惜這個奇跡並不在他自己身上,而是被隨意地捏在他人掌中。
就像他的命被攥在商會手裡一樣。
沙漏又落下些細碎的星沙,弗拉基米爾頭頂枯葉冒得更凶。
他的目光焦急地在飛船群中逡巡,怎麼也沒看見花道家經常乘坐的那艘小型飛船。
——現在離花道家說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他難道要因為接人遲到而死在這裡?
弗拉基米爾絕望起來,枯黃的葉片爆炸性地堆滿了頭發,再多一些就要遮住他的眼睛。
等一下,那是……
一艘熟悉的飛船越過金權杖外的朦朧光膜,正朝飛船停泊點駛來。
弗拉基米爾拂掉滿頭的黃葉,急匆匆迎上去。
飛船滑進停泊點,艙門緩慢向一旁移開。
弗拉基米爾站到艙門前五步外,翹首以盼。
先踏出來的是一隻高底木屐。
劍術家麵色寡淡,從小型飛船內行出,劍佩在腰側,隻有一星鮮紅的劍穂點綴,形似紅梅落在濃墨之中。
再是勾勒有櫻花圖案的裙擺。
花道家抱著一隻天青釉的長頸小口瓷瓶,下半張臉被大朵大朵的紅月季擋住,隻留下一雙美麗的眼睛。
弗拉基米爾沒敢看,腳步一錯,給人讓開了路,微微彎腰,手朝一側微抬:“兩位請。”
花道家溫柔飄渺的聲線輕飄飄拂過他耳畔:“是四位哦。”
四位?
弗拉基米爾驚訝偏頭,果然看見飛船上又下來兩個人。
“這兩位是……”
他看向走到花道家身後的兩個陌生的麵孔,聲音放緩,低聲詢問。
弗拉基米爾知道這不合拉克西絲的規矩。
接引人員不應該打聽客人的來曆。
但花道家不愛喬裝打扮,每次過來,都是以真實麵目示人,不像其餘人那樣遮遮掩掩還披個大黑袍子,或者乾脆用數據模糊自己的臉。
弗拉基米爾之前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做,甚至還為她擔心過一會兒。
直到他某次送花道家和劍術家兩人回飛船停泊點時,親眼見到有人來搶花道家剛買下的花,手剛伸出來,就被劍術家砍掉了。
和斷手一塊掉到地上的,還有來人的頭,噴出的熱血濺了弗拉基米爾半邊臉。
他這才知道為什麼上司懷著忌憚的口吻說,沒有人敢在劍術家麵前放肆——有這種膽量的人都被他乾脆利落削成了碎肉塊。
“彆惹花道家。”上司語重心長告誡,“不然你沒等到她動手,就得先被劍術家一劍削掉頭。”
花道家常年和劍術家一道行動,身邊基本不會跟其他人,弗拉基米爾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她帶了彆人。
一帶就是兩個。
這兩人和花道家一樣,也沒有經過喬裝、或者說,沒有戴上遮擋麵目的麵具。
弗拉基米爾目光落在花道家身後兩人的臉上。
還是兩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左側的那位很高,烏黑的秀發被木簪挽起,固定在腦後。一雙青碧的眼瞳如怨似訴,像含著一汪清透的湖水。
一身淡雅的旗袍勾勒出她纖細的腰線,收攏到小腿的裙擺點綴著一株玉蘭,腳踝細瘦,緞麵的細跟鞋襯得她雙足也頗為窄瘦。
右側的則稍矮些,同花道家差不多高,淡金的長發微卷,發尾柔順地垂在頸側,係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上身雪白襯衫深綠領結搭粗花呢馬甲,下半身是黑色短褲、小腿襪加厚底粗跟皮鞋,腿上還係有綁帶,神色微矜,看起來就像個俊秀非凡的少年。
不過,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她女性的身份。
花道家身邊不會出現劍術家以外的男性。
目光微低,弗拉基米爾忐忑地等待花道家答話。
沙漏的星沙又漏下去一點,還沒聽到回答的弗拉基米爾額上沁出冷汗。
他不會問錯了話,要身首分離地死在這了吧……
頭上枯葉又冒出來,被一雙柔美的手掐掉了。
花道家吹落那片葉子,笑道:
“弗拉,這是我的兩位新學徒,一對恩愛的伴侶,剛開始跟我學習修剪的藝術。”
弗拉基米爾鎮定抬頭,心下卻狠狠一抖。
修剪的藝術?
一個花道家還不夠嗎,難道還會再多兩個?
他回想起自己的職責,快步走到劍術家前,向四人鞠躬致意:
“歡迎四位貴客來到拉克西絲。”
“商會已經準備好接待的客房,請諸位隨我來。”
在弗拉基米爾打量兩人的同時,謝琅也在觀察他。
棕褐色卷發,清俊麵龐,侍從打扮——發間還在生枝條,典型的綠藤人。
拉克西絲擁有與它同名的商會,既然花道家和劍術家來這是參加拍賣,來迎接的肯定就是拉克西絲商會的人。
她不動聲色地撥開被風拂到眼前的金色發絲,察覺到身邊人氣息逐漸變冷,便拉過“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弗拉基米爾見到的旗袍美人不是彆人,正是第一軍團的少將,霍裡斯·維利爾斯。
花道家身邊不會跟著男性,再怎麼不情願,離開銀青星前,少將也隻能染了黑發,穿上了旗袍。
或許是妝容過於柔美,他冷著臉都能看出一股欲說還休的愁緒。
非常招人。
看得謝琅心頭微動。
還好之前沒把話說死……呸!
她用的可是原身的身體!
霍裡斯現在也隻認為她是失憶的原身!
謝琅掐掉腦內的危險想法,自然而然地牽起霍裡斯跟上花道家等人的步伐。
這是約定好的,花道家要求他們扮演一對學徒情侶。
“我收學徒很難收兩個人,收兩個一定是收一對。”
情侶怎麼扮演?總得牽手吧。
就是兩個從外表上都能看出來是女性的裝情侶對謝琅來說有點怪。
謝相確實愛看美人,但還是喜好男性。
被她牽住的手掙紮了一下,最後妥協般鬆鬆回握。
剛走兩步,謝琅頓住。
霍裡斯輕聲問她:“怎麼了?”
他聲音不是原本的樣子,花道家提供了可以改變音色的藥劑,現下他的聲音柔婉,仿佛謝琅前世見過的大家閨秀。
她壓低聲音:“一對姐妹也行啊,為什麼我們當時沒想到?”
霍裡斯:“……”
被提醒後才想到的少將陷入沉默,他思量片刻,道:“姐妹也行?”
謝琅指出殘忍事實:“櫻女士已經介紹完了。”
改換關係的機會已經隨時間溜走,兩人還是得扮情侶。
四人跟著弗拉基米爾進入電梯。
“金權杖”因其特有的形態,在離開飛船停泊點後,剩餘的交通方式就是貫穿上下的直行電梯,以及綴在前方道路路末尾的下行扶梯。
商會準備的客房在權杖中部,因為多來了兩個人,原本的單間臥室套房被緊急改成有兩間臥室的套房。
花道家和劍術家這種情況下也睡同一個房間?
謝琅腦中飄過去什麼,卻沒能抓住。
她牽著霍裡斯,跟在花道家身後走入套房所在的走廊。
套房處在走廊中間,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拐彎處,現在正有兩個人站在那,低聲說著什麼。
弗拉基米爾停在套房門外,請他們進去,並說之後會送來餐品,有什麼事也可以通過房內的數據鈴聯係服務人員。
花道家和劍術家已經率先進去了,謝琅慣例觀察周圍環境,神情倏忽一頓。
她死死盯向不遠處兜帽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半個側臉的男人。
……柯察。
那個似乎認出原身,當著洛桑卓瑪上將的麵說要請她吃飯的、滿含惡意的男人。
他理應已經回到中央星係,為什麼會在此時出現在摩伊拉星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