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一怔。
她認真地審視眼前人,沒忍住笑了:“你為什麼這麼說?”
她很好奇,施行舟到底是從哪得出的結論,或者說,他這隻是試探。
施行舟沉著臉道:“從那日到路易斯宅以後,再見到謝丹,我就感覺他不像真人。”
“至少,他比起我之前所見的謝丹,語氣和神情都要更加僵硬。”
……那是威茲德姆在換了張臉後還沒適應下來,我當時就說應該先把施行舟送走再互換身份的!
謝琅心裡這麼想,麵上神情卻未變,隻輕輕一笑:“施先生這麼說可真是沒道理,我哥他那會剛得知一些事情,心情不太好,怎麼能憑這個就說他不像真人?”
施行舟依然麵帶懷疑:“這就算了,可你有些小動作和謝丹的習慣很像——比如剛才你避開我的那會,是先往反方向傾斜身子,才挪動腳步。”
謝琅:“……”
也是,畢竟前生她幾乎拴在馬上,閃躲時多半是躲敵方流箭。
她依然鎮定:“我的防身術是我哥教的。”
拉蒂瑪探究的目光投過來。
施行舟開始遲疑了,卻依然繼續問:“你給我的感覺和謝丹很像,都像殺過很多人。”
……我就知道。
謝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麵無表情說:“我接手睡眠治療館之前是做研究的,解剖過很多青蛙和小白鼠。”
她胡吹的,從原身留下的筆記和艦橋上紋路來看,她以前大概研究的是各類儀器設備製造。
施行舟:“……”
他神情中透露著不可置信。
謝琅歎了口氣,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乾活,彆多想了。”
說是乾活,她也隻是讓施行舟把書重新送回二樓書架擺好,把書搬上來的也是安娜友情支持的運輸機械。
星際時代,並不需要人力來做房屋裝修,就算是科技普遍落後於聯邦中心的邊緣星域,也使用機械和機器人來做室內軟裝。
拉蒂瑪已經開著掃地機把地板上的狼藉清掃一空,叫她:“謝!看看這樣行不行?”
謝琅對上她明亮的笑容,不禁也笑起來:“當然可以。”
施行舟悶不做聲地擺書,聽到兩人的聲音,像想起什麼一樣,也喚了謝琅一聲:“謝小姐。”
謝琅偏過頭去:“?”
不會又是說她是謝丹吧?
就算事實如此,她也不會承認的。
然而施行舟卻說起另一件事:“謝小姐,紮克讓我轉告你,安娜小姐慷慨解囊,給礦區工人的孩子建了免費學校,就不用再麻煩你教他們了。”
謝琅點點頭:“我知道了。”
安妮的重心仍在圖特財團,路易斯礦區便交給了安娜照管。
礦區之前荒廢多年,重新發展起來也沒多久,雖然工人們的待遇還好,但不是很能關照到下一代。許多挖礦人的孩子很難得到正常入學的機會,紮克收養的孤兒們也是其中之一。
謝琅之前跟安娜提過這件事,沒想到她接手路易斯礦區後就立刻把事辦成了。
隻是她的收入又減少了一筆……
謝琅斂眉沉思。
算了,反正她的債務目前來看有點問題,更像釣魚。
安妮和威茲德姆離開銀青星前,曾帶她前往銀青星外的一顆矮行星。她借著威茲德姆放大的信號,向給她發催債信息的賬號轉賬。
金額:10000聯邦幣。
隨後她火速關掉光腦,換上了通訊器。
智械在光腦裡留了個小程序,一旦有人反向追蹤她的所在,就會立刻報警,如今這個數據程序還未被觸發。
她詢問威茲德姆,智械答道:“那邊也沒有收你的轉賬,現在這筆錢滯留在電子錢包裡,你儘量彆用。”
電子錢包裡還有彆的錢!
謝琅猛覺自己差點又變成赤貧階級,不由慶幸自己前些日子開了新的賬戶。
拉蒂瑪在此時探頭:“謝,整理好了哦,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謝琅抬起臉,環視煥然一新的二樓,笑著說:“辛苦了,明天記得來上班。”
卡維婭近日忙於工作,已經有些時日沒去做睡眠治療了。
今天難得空閒,她決心去拯救一下自己疼得快要炸開的頭,卻意外聽聞一個噩耗——
“什麼?老板換人了?”
卡維婭看向全息投影對麵的瑪格麗特,眉頭微蹙:“換成誰?”
瑪格麗特真切地感到遺憾,歎息著說:“聽說是謝丹的遠房堂妹,也姓謝,我還沒打聽清楚名字。”
卡維婭問:“那謝丹人呢?”
她還是蠻鐘意謝丹讀詩的聲音的。
“……和安妮·路易斯去蓋布星了。”瑪格麗特表情變得苦大仇深,“我昨天剛同安娜·路易斯見了一麵,她說自己妹妹即將結婚,邀我有空前去觀禮——蒼天,現在可都沒幾個人結婚,能經行政院下屬民政廳簽個同居協議都不錯了!”
結婚?
卡維婭不覺啞然。
聯邦建立至今,有關締結伴侶關係的各項法律日趨完備,婚姻關係是其中最為嚴苛的一種。
與同居伴侶關係的締結不同,聯邦公民建立婚姻關係,需要先同居兩年以上、五年以下,期間接受行政院各星係民政廳的多次回訪,拿到三個a以上的評價後,方可提交婚姻申請。
大多數人對這麼多程序很不耐煩,加上婚姻關係隻多出一項監護權,更多的人都止步在同居伴侶關係。
卡維婭對此抱有僥幸心理:“就算他們現在就能申請結婚,也有一年的冷靜期,謝丹總會回來看看吧?”
希望如此,新換的女老板不一定能有謝丹的治療效果好。
瑪格麗特稍顯無語:“你這是快被蟲族啃了還做夢呢!是直接換了老板,不是暫時交給彆人打理。”
卡維婭聽了,思量片刻,還是說:“我打算去一趟試試。”
死馬當活馬醫吧,她現在真的很需要睡個好覺。
再不好好睡一覺,她怕自己會當場撲街。
“啊,我正要叫你和我們一起去,今天安娜包場請客,讓我再叫一個人,不去白不去。”瑪格麗特說,“你等等吧,一會兒我們來接你。”
“什麼?你包場?”
謝琅對著通訊器啞口無言。
“我知道你想說我錢多燒得慌,但這是給你嘛親愛的。”安娜笑意盈盈地說,“我在給你開拓市場呢。”
謝琅頓感無語:“那我今天要給多少人念詩?”
她之前給人讀都快讀得背下來了。
“不多不多,加上我也就三個。”
謝琅還想追問,通訊卻已經掛斷。
她瞪著通訊器看了一會,索性將它塞進抽屜裡,探頭看向一樓,開始呼喚拉蒂瑪:
“拉蒂瑪,我今早拿去冷藏的甜點還有嗎?”
“有,要拿幾份?”
拉蒂瑪仰頭回她。
“三份——算了,等她們到了再問問喜好吧。”
她可不知道另外兩位女士或男士喜歡什麼。
安娜三人來得很快。
幾乎是謝琅和拉蒂瑪剛備好東西的工夫,她們就像陣風一樣從門外刮了進來。
謝琅詢問過三人喜好後,親自送上甜點。
安娜為她介紹:“這是卡維婭女士和瑪格麗特女士。”
又對卡維婭和瑪格麗特說:“她是我的好友,謝琅。”
瑪格麗特輕聲讚歎:“謝小姐和謝先生長得還有幾分像,真不是親兄妹嗎?”
像是因為謝丹的臉也是在我的臉的基礎上改的……
謝琅暗自腹誹,嘴上卻答:“不是,我也是今年才來投奔我哥。”
卡維婭迫不及待問:“那謝先生之後還有可能回銀青星嗎?”
謝琅:“……”
卡維婭女士,之前你的睡眠治療是我做的,不是現在那個謝丹!
她搖頭:“我哥已經完全將這家治療館交給我了,他現在忙著婚前同居,估計很難回來。”
卡維婭略顯失望,但沒有全然表露出來。
謝丹能讓自己的遠房堂妹接手睡眠治療館,那她應該也有點本事吧?
四人稍稍聊了一會,謝琅便引她們上樓。
照例,她得詢問三人入睡前要聽什麼。
安娜推讓道:“我不太挑,讓卡維婭女士選吧。”
卡維婭略一沉吟,說:“不如就從《頌靈歌訣》裡挑一首?我在天網上也見過你們發娀嘉梧的詩歌摘抄。”
瑪格麗特讚同道:“就這個了,謝小姐隨便翻一首。”
定好了睡眠治療前的讀物,三人各自找了臨近的睡眠艙躺下,緩緩閉目。
謝琅替她們合上艙蓋,確定此時她們還能聽見她的聲音,便從書架上找到這本詩集,隨意翻了翻目錄,挑了首《普羅非特悲思》,放緩聲音讀道:
“我於水之淵上邀您垂目
“請見拉的初生、阿圖姆的湮滅
“天河正似無瑕的冕冠,如蛇般銜尾相接
“然其中六枚東珠亦有碎裂
“給光陰的紋路,添上一道灰黑的劃痕。”
她頓了一頓,在有意識緩慢釋放能力的同時,接著往下。
“看客的嗡鳴永不息聲
“以千萬倍的嚎哭,令死神的巨鐮高懸
“隕星吹響寂滅的號角
“火光不詳地攢動,點燃月亮的倒影。”
“受冤的英魂將骨血浸入沙石
“破碎的美玉哀哀喚著
“如同齒輪行走在時間上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