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
安妮轉向他,麵露驚奇。
千山翠在銀青星並不算出名,在北極點的千山翠礦脈未被勘測到前,有些從未離開過銀青星的礦主可能都隻是知道它的名字,而沒見過實物。
已知的幾個礦脈都被軍部牢牢握在手中,研究院的人要研究都得給軍部主席發申請函。
紮克坦然地說:“我原本是巡防軍的工程兵,之前在……”
他忽然閉了嘴,像差點不慎說出什麼機密。
“我知道了。”安妮了然點頭,“你是梅丹佐中將麾下的工程兵,參與或負責過翠玉開采事宜。”
紮克偏了偏頭,低聲道:“沒錯。”
謝琅看清了他眼角一點晶瑩的水光,微微一怔。
這位中將……是死了嗎?
跟隨過他的紮克尚且如此,那和她自幼朝夕相處的武康公主、現今的聖上,在她生辰的次日驟然聽聞她的死訊,會是什麼反應?
畢竟,她生辰那日,聖上信重的女官曾秘密出宮,帶來聖上口諭:
“翌日午時,曲江相見,釣餌、畫舫皆備。”
“朕未惱你。”
是邀她去遊湖,像以往的每一年一樣。
她本想在生辰次日,再好好同聖上談談新政的事。
不以君臣身份,她們本就是少時一路相攜而行的摯友啊。
她是想說……
……不,如果她離開了,那還有誰會對武康說呢?
來到新世界的一個多月,那被謝琅強壓下去的滿腔悵然和悲傷頓時如同湧泉一般漫出,讓她整顆心都浸在深水裡。
謝琅難得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確無法再與故人相見了。
蟲族的存在讓她連個好夢都做不了。
她偏過頭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聽安妮輕輕揭過話題:“難得有個了解的人。翠玉的開采不能隱瞞軍方,我會和謝即刻前往第三軍團駐地,同洛桑卓瑪上將稟報此事。”
“梅森先生,請你配合威茲,把這條礦脈封鎖起來吧。”
來時是威茲德姆送來,要去威茲德姆卻送不了。
帶著謝琅走上私人飛行器的安妮說,第三軍團不歡迎智械。
謝琅的難過被這個理由驅散幾分:“啊?”
為什麼不歡迎智械?
她把手上提的箱子放下,坐到座椅上,等待安妮回答。
和威茲德姆相處過一段時間,她是真覺得智械很好用。
威茲德姆可比跟隨先皇的那位宦官還全能。
安妮剛開了自動駕駛模式,現在心神全然埋在光腦上,似乎在處理什麼文件,聽得謝琅疑惑的單音,頭也不抬地回:
“第三軍團遭遇過智械暴動。”
謝琅:“?”
智械暴動?
智械還會暴動?
對聯邦科技了解不深的古代人遭受嚴重衝擊。
“……你還真什麼都不記得。”安妮抬眼,無奈地看過來,“這事說來話長,簡單來說,是智械有了自主意識。”
“那現在呢?”謝琅問,難得有些緊張,“被銷毀了嗎?”
“……不知道,那台女性外觀的i型智械不知所蹤,同批的其餘智械基本都被銷毀了。”
安妮收起光腦,轉頭往窗外看。
黃沙之中,第三軍團駐地的影子已漸漸近了。
她看了半晌,冷不丁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謝琅:“……”
我現在已經沒辦法掩飾自己的想法了嗎?
安妮失笑:“不是,是我們之間有威茲的數據細絲聯係。”
“你想問的,我隻能說,是。”
原來威茲德姆真是i型智械,難怪比她見過的其他機器人都像人。
安妮指指底下依然熱鬨的阿爾法街道,問:“你要不要現在換成謝丹的樣子?”
謝琅一噎,沒好氣道:“威茲德姆不在!”
她哪有給自己化妝易容的本事!
“也是。”安妮從一旁的櫃子裡拎出個布狀的東西,“那你把口罩戴上,總不能連……”
話音頓住,她無奈地看向呼出光腦查詢的謝琅:“你還真不記得啊?”
“回頭我乾脆讓威茲整理個日常必備知識給你?”
謝琅驚喜抬頭:“還有這個?”
安妮總算懂了,姐姐為什麼希望謝琅表現得像個年輕女孩子一點。
——她眼睛亮閃閃的樣子,分明很好看嘛。
今年也才二十五歲的圖特財團掌舵人,難得和自家不著調的胞姐,有了相似的想法:
有機會給謝換身禮服試試?
謝琅不知道安妮安娜姐妹有肆意打扮她的念頭。
第三軍團駐地領空禁飛,飛行器隻能停在附近。
她一手提著箱子,一手被安妮挽著,兩人一齊下了飛行器,坐上軍團長派來接人的懸浮車。
——因為禁飛,隻能在地麵和陸行車一樣開。
顛,還不如陸行車。
“二位,進軍區後要先過一遍檢測儀器。”來接人的軍官解釋說,“前兩天有阿特洛波斯的人混進來,上將下令戒嚴了。”
謝琅本能地問:“這是我們能知道的嗎?”
星際的軍隊總不能不在意軍中消息泄露。
“按理是不應該說的,上將也是為了二位的安全著想。”軍官尷尬地解釋道,“那家夥假扮成聯邦軍,和從隔壁星係過來的一支艦隊一起著陸……然後搶了點軍用裝備,跑了。”
說到最後,她以手掩麵:“還沒抓到。”
阿特洛波斯這名字在她麵前已經出現了好幾次,謝琅想起那個人頭價值五千萬聯邦幣的白發男人,躊躇片刻,忍不住提問:
“既然是為了我們的安全,可以說說是阿特洛波斯的哪一個殺手嗎?”
軍官愣了半晌,點頭:“當然,本來我也是要告訴你們的。”
聽得這話,安妮亦無聲地朝人看過去。
她也好奇,是哪個殺手,膽大包天地跟著艦隊在軍區著陸,還搶了軍用裝備。
思及此,安妮不由得發問:“殺手拿了什麼,需要我再捐點嗎?”
謝琅驚奇看向安妮:你還捐過軍餉?
安妮沒看懂她什麼意思,茫然地歪了下頭。
謝琅:“……”
算了。
軍官沒注意到她倆的眼神交流,搖搖頭:“不必了,圖……路易斯小姐,目前第三軍團軍備充足。”
她顯然知道安妮的真實姓氏。
“殺手是阿特洛波斯的‘赤刃’,至於東西……也沒丟什麼,就是少了一堆信號屏蔽儀、防護屏障。”
謝琅、安妮:“……”
懸浮車已經開進軍區,路過的每一個軍士都神色肅穆,大概是在搜尋通緝犯。
再往遠一點看,有一大批軍士正在拉練。
謝琅不由感歎:他們的精氣神看起來可比當時和安娜碰到的那批攔路搶劫的巡防軍好多了。
看來除了前線抗擊蟲族的軍團以外,聯邦內部也還有優秀的軍人。
說到“赤刃”……
她和安妮對視一眼,難得知曉對方眼神裡的隱含意思:
——能告訴他們“赤刃”已經沒了嗎?
——可是威茲已經把最後一點證據也抹掉了。
“……對了,還有軍團長用來裝腦子的器官裝載容器,幸好她當時沒把腦子放裡邊。”軍官用最平淡的語氣講出了讓謝琅毛骨悚然的話,“能請路易斯小姐幫忙從蓋布星調一台過來嗎?”
安妮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謝琅亦想起那個被她丟給威茲德姆處理的膠囊式器官裝載容器:
為、什、麼軍團長要用那玩意裝腦子啊啊啊啊啊!
“抱歉,嚇到你們了。”謝琅和安妮坐在會客室裡,聽女人語帶歉意地解釋,“我偶爾會需要把半邊大腦取出來休息一下。”
大半個身體都帶有機械改造痕跡的洛桑卓瑪上將語氣輕鬆:
“不然我的大腦沒辦法承受模擬的生物電流。”
“而且,我現在沒辦法自行進入睡眠,隻能依靠調製好的催眠溶液,一次還隻能放半個大腦。”
謝琅很認真地看著她。
這位上將展露出來的軀體部分,隻有上半張臉是原本有的。
連手都泛著金屬色澤。
……在謝琅原本的時代,是很難想象的事。
她自問當年在戰場上已足夠舍生忘死,卻從未見過洛桑卓瑪這樣的人。
連身體都快儘數替換成機械,也願意守在邊緣星域嗎?
洛桑卓瑪不知謝琅心中所想,隻問安妮:“圖特小姐說要和我談談翠玉的事,是對北極點有想法?”
“並不。”
安妮輕輕搖頭,示意上將看坐在她身邊的人。
“這是謝相。”她謹慎地用了謝琅給自己取的假名,“具體的事您可以問她。”
洛桑卓瑪這才將視線轉向方才一直看著自己的女人——不,應該說是小姑娘,她看上去才二十出頭。
第三軍團的上將不由放緩了語速:“你們是想和我談什麼呢,小姑娘?”
“……您可以稱呼我小謝。”謝琅說。
她當謝丹時,有個看上去和她前世祖母差不多大的女人這麼稱呼過她。
洛桑卓瑪欣然點頭,柔聲道:“好的,小謝,你們有什麼需要找我說的?”
謝琅冷靜道:“有關翠玉開采。”
洛桑卓瑪訝然,又望向安妮:“可圖特小姐說,你們要告訴我的事,和北極點開采無關。”
“的確無關。”
謝琅打開從礦區提過來的箱子,向洛桑卓瑪展示。
“我半月前負責路易斯礦區iv礦脈vii隧洞的綠晶探測,當時發現了這個。”
她扯開蓋在礦石上的布料。
“青白石……”洛桑卓瑪輕聲喃喃,眼眸轉亮,“你是說——”
她看向箱子裡另一個被蓋住的東西。
順著她的視線,謝琅掀開同樣蓋在上麵的綢布。
一方碧綠的礦石,正靜放在箱中。
在會客室明亮的光線照耀下,它像一塊內裡融化的冰,幾乎要流動起來。
洛桑卓瑪急切問道:
“這是從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