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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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家宴辦得尤為熱鬨。

程明昱親自攙送母親至宴客廳,自飲三杯祝酒便退席了。

膠州衛所發生大案,陸栩生查到有人偷運兵器私通北齊,其中牽扯進一位朝廷高官,此案已超出都督府的管轄範圍,案件從陸栩生手裡移交都察院,此等驚天動地的大案當然該程明昱這位左都禦史親自接手。

程明昱飲了酒,顧不上用膳便再次入宮,還是老太太囑咐管家準備一個食盒送去了馬車,方能果腹。

程明昱一走,便是北府的二老爺程明江主持宴席。

老爺少爺們均在前院宴客廳喝酒,女眷則在花廳吃席看戲。

程亦安在花廳之東,第三桌的位置,這一桌坐的均是外嫁的姑奶奶。

“安安這才出嫁多久,瞧著氣色比過去好了不少,可見國公府日子過得不錯。”

程亦安失笑,與這位堂姐道,“還算好,我年紀輕,也不大理事,跟著太太嫂嫂們看著學著便罷了。”

另一位姑奶奶歎道,“依我看呀,咱們哪也沒必要爭那掌家之權,舒舒服服過日子不挺好?”

陸國公府的事,京城勳貴就沒有不清楚的,程亦安性子柔,哪裡爭得過陸家長房那位佛麵菩薩。佛麵菩薩如今可不是一個好詞兒,專指那些麵上看著和善溫柔私下卻行蛇蠍事之輩。

“趕明等老太太過了,你們分出來單過得了,以陸大都督的本事,什麼爵位沒有?你彆攪合,彆將自己搭進去。”這一位堂姐好心與她耳語,給她支招。

無論她們說什麼,程亦安照單全收。

陸栩生替程亦安出頭的事,已在京城傳開了,大家都羨慕程亦安嫁了一位好郎婿。

隻是凡事不得圓滿。

“哎喲,你那位婆婆聽聞是位厲害人物,沒少為難你吧?”

一提起婆婆,在座姑奶奶可都有說不完的話,吐不完的苦水,出身程家又如何,嫁去哪家都有哪家的雞油醬醋,柴米油鹽,一時便收不住話茬,漸漸將視線從程亦安身上轉移出去了。

快申時,斜陽藏去了雲團子後,剩下的便是涼風習習,風簌簌吹落些許晚桂,程亦安見時辰不早,打算要退席告辭了。

往主桌望一眼,各房老太太簇擁著北府老祖宗看得正帶勁呢,論理長輩不發話,晚輩就不能離席,程亦安隻得再略坐一坐,心想實在不成,便讓如蘭偷偷出去遞個訊,讓裘青假遞陸栩生口訊,道家裡有事提前回去也未嘗不可。

正思量著,忽然瞧見一麵熟的嬤嬤急匆匆沿著角落往她的方向來,那嬤嬤一雙眼焦切地望著她,臉色好不難看。

這位嬤嬤就是她父親程明祐身旁的一位女管事,難不成程明祐出事了。

果不其然,那嬤嬤過來悄悄覆在她耳旁說,

“姑奶奶,您快些去瞧瞧,咱們二老爺在發酒瘋呢。”

程亦安一愣,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也無二話,帶著丫鬟便往前院來。

今日老祖宗壽宴,程家在京城的各支均來赴宴,哪怕是臨近郡縣的子侄,隻要一日之內趕得到的都來了,前院宴客廳稱得上濟濟一堂,而程明祐今日很罕見地成為了半個主角。

誰叫他一躍成為陸栩生的嶽丈呢。

那陸栩生最是護短,在戰場上以淩厲鐵血著稱,有這麼一位強悍的女婿,程明祐在京城簡直可以橫著走。

即便不用巴結奉承,少不得也得拉攏客套幾句。

程明祐跟前就沒斷過人。

那些族兄弟紛紛簇擁在他跟前灌酒,言辭間均是慶賀他成了陸栩生的老丈人,過去那些個瞧不起他的老爺們,今日也罕見在他麵前低了頭。

程明祐明明出儘風頭,可心裡卻一點都不痛快,甚至憋屈得慌。

他不喜歡,不喜歡這種曲意逢迎,如果可以,他壓根不需要程亦安這樣的女兒,不需要這等榮華富貴,他要他的芙兒,他要芙兒好好活著。

心情不舒坦,黃湯便不要命地灌,到最後麵紅耳赤,腦額昏昏脹脹,時不時有人影往他跟前晃,那一張張臉有英俊的,有溫和的,也有蟑眉鼠目的,也有深沉詭譎之輩,麵孔不一,卻無一例外都姓程,

隻要姓程,就有可能。

到底是誰?

是誰欺負了他的芙兒,是誰霸占了她?

一朝被追捧的自嘲伴隨積鬱多年的憤懣在他胸膛彙聚一處,忽如岩漿一般衝破理智的藩籬,程明祐忽然在這一瞬拔身而起,拂袖將跟前的酒盞茶杯拂落一地,旋即丟下滿桌兄弟,踉蹌離去。

這一突然變故令席間所有人震撼住了。

這程明祐素來性子乖張桀驁,卻又沒想到他跋扈到這個地步。

這是什麼場合,由得他胡鬨麼。

族人紛紛斥責不止。

大家夥指著程明祐潦倒的背影,衝四房大老爺程明澤申斥,

“子不教父不過,你父親已逝,合該你這個做兄長的來教訓他,快些去,讓他回來,給老祖宗陪個罪。”

北府老太太被稱老祖宗也是有緣故的,當年長房先老太爺英年早逝,那時正值大晉內外交困之時,程家也被其他大族乘勢蠶食,有衰敗之險,是她輔佐年少的程明昱接過族長之位,程明昱前往北齊挽大廈之將傾,救國於危難,而老太君則坐鎮程家,召集程家子弟一一反擊,衝破其他大族的圍困,讓程家漸漸淩駕其他大族之上,至而今如日中天的局麵。

老太君在整個程家威望隆重,被譽為女中諸葛。

是以族長老老少少很服她,從來沒人敢給老祖宗沒臉。

程明祐此舉犯了眾怒。

“就是,倘若他不高興,不來便是,何以在這席間摔東西甩臉色的,老祖宗又不曾苛待他,長房處處護著你們四房,他這司業之職也是明昱替他謀來的,不叫他報答便罷,何以恩將仇報,在這大喜日子鬨笑話!”

些許個年長的族老紛紛嗬斥程明澤。

大老爺被說得麵紅耳赤,連連拱袖告罪,“叔叔們莫惱,侄兒這就去訓他。”

說著他看了三老爺程明同一眼,兄弟倆離席紛紛踵跡程明祐而來。

將將奔入南府大門,卻見那程明祐一腳踹開南府當中的議事廳,不知打哪拎了一隻酒壺來大喇喇坐了進去,他潦倒地攤在正中的圈椅,滿眼嘲諷與挑釁看著門外的兩個兄弟。

大老爺見狀氣得大喝,“你個混賬東西,灌了些黃湯便不知自己是誰了,來人,快煮些醒酒湯來,好叫他喝了清醒了去給老祖宗賠罪。”

程明祐不怒反笑,一氣之下乾脆將手裡的酒壺給砸了出來,那酒壺好巧不巧砸在大老爺腳前,嚇得他往後彈跳數步,

“你,你,你簡直反了天!”

正咆哮之際,卻見四房老太太與程亦安等人紛紛趕回來。

不僅如此,各房族人好事的瞧熱鬨的也悄悄跨進門檻,擠在各處看戲。

那程明祐見自己母親拄著拐杖立在門外,而那程亦安正楚楚站在老人家身旁,這一下便如同點燃了火引。

他盯著那張肖似芙兒的臉,麵頰一陣扭曲抽搐,一聲斷喝抬步便躍出門檻,衝來老太太跟前,

“母親,今日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兒子什麼都顧不著了,你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當年欺負芙兒的男人是誰!”

程亦安一聽這話,猛地往後倒退兩步。

怎麼回事,聽著程明祐這意思,她娘是被人欺負的?

老太太騙了她?

程亦安一雙杏眼紅彤彤的,無比銳利調向老太太。

老太太袖下的手指已氣得發抖,可她依然克製住脾氣,儘量讓自己語氣變得平穩,與程明祐道,

“孩子,你的苦為娘清楚,這樣吧,你隨我回房,事情始末我一一來告訴你。”

總比在這裡丟人現眼要好。

身後的族人越聚越多,再待下去,事情會失控。

程亦安心跳得又亂又快,程明祐這話跟一道雷似的劈在她腦門,她當然要問清楚,不過老太太說得對,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關乎她母親的聲譽,她絕不準許任何人侮辱她娘。

她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跟老太太走。

程明祐呢,正在猶豫要不要聽命行事。

可惜他們漏算了一人。

那苗氏帶著女兒衝入人群,聽得程明祐這句話,唬得一驚一乍。

什麼意思?

難不成那先夫人之前與人苟且過?還是被人覬覦過?

回想程明祐對程亦安的冷漠,難不成程亦安不是程明祐的骨肉?

一想到這個可能,素來矮人一截的苗氏一下子就跟得誌小人似的,跳了起來,

“慢著!誰也彆走!”

她叉著腰環視這裡裡外外幾群族人,忽然拔高嗓音道,

“今個兒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將事情說清楚。”

“這程亦安到底是什麼出身?她是不是爺您的親骨肉?那夏氏又是怎麼回事?她是怎麼死的?”

“既然如爺所說,有人欺負了她,那麼咱們今日索性說個明白,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該替誰聲張就替誰聲張,該尋誰報仇,就尋誰報仇!”

總歸丟臉的是程亦安和她母親,與自己何乾?

那程亦安既然不是程明祐的親骨肉,是不是意味著陸家那門婚事,合該是自己女兒的?那程亦安是奪了她芊兒的婚事?

不行,她得將屬於她女兒的尊榮奪回來!

老太太還能沒看出苗氏的那點小算盤,見不得她挑事生非,一巴掌抽在苗氏麵頰,

“放肆,長輩在上,由你的在這裡咆哮!”

“來人,將她拖下去!”

可惜那苗氏畢竟是牧羊女出身,很豁得下臉麵,頓時捂著臉跌坐在地上,撒潑道,

“沒天理了,這是什麼世道,哎呀要死人了。”

那程亦芊見自己母親被打,羞憤不堪,連忙護在左右不許人靠近。

那些婆子一時束手束腳。

老太太見狀氣得佝僂著身大口大口喘氣,“反了,反了”原就寡瘦的身子搖搖欲墜。

而程明祐此時也顧不上了,眼神尋到了大老爺,忽然之間衝過去一把拎住大老爺的衣襟,

“是你是吧?我瞧你待安安與彆個不同,回門那日,你瞧那陸栩生跟自己女婿似的,殷勤得很,是也不是?”

大老爺頓時叫苦不迭,扯著他的胳膊欲拉扯開,“我那是瞧見安安嫁得好,想籠絡籠絡,回頭他們夫婦也好提攜我一雙兒子,走去外頭,瑞兒和耀兒也是陸栩生的小舅子不是?這於咱們房是百利而無一害,我為什麼不對安安好?”

程明祐哪裡信,他忽然嘶牙冷笑起來,

“當年芙兒過門,敬茶那一日,你一雙眼珠子差點沒安在她身上,如今又裝什麼柳下惠!”

夏芙的美貌當年在姑蘇可是名動一時。

大老爺一張臉頓時脹得通紅,妻子兒女就在身側,一雙雙眼虎視眈眈瞪著他。

什麼都能認,這絕對不能認,“這是沒有的事,你彆瞎誣賴我。”大老爺氣得跳起來。

心知百口難辯,他忽然指天為誓,

“二弟,哥哥對天發誓,絕不是我,否則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那程明祐見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將他丟下,陰森森的麵孔調轉視線往三老爺程明同逼來,一連將那程明同給逼退數步,最後拎著他胸襟冷諷,

“那就是你?”

對著大老爺這位兄長,程明祐尚且還有幾分忌憚,到了弟弟這裡,他便是凶相畢現,如同一隻隨時能咬人的狂獅。

那三老爺程明同苦著臉,哭都哭不出來,“二哥,真不是我,不是我呀”他性子本就懦弱一些,像極了當年的四老太爺,此刻戰戰兢兢的,連嘴唇都在打抖。

程明祐見他滿臉心虛,眼珠子差點爆出來,“怎麼不可能是你?兄長當年已娶妻,那金氏定不答應他兼祧,隻有你,隻有你當時未婚,你性子又軟,我母親讓你做什麼,你自是拒絕不得,所以霸占芙兒,生了這個孽畜的是你不是?”

他抬手,白皙手指跟尖刺似的指向程亦安。

指節分明,青筋暴露。

程亦安看著那根戳在麵門的手指,臉色一點點白下去。

終究還是瞞不住了是嗎?

這一日還是來了。

而就在這時,一道無比清正挺拔的身影忽然從後方越過來,隻見那人捏著程明祐手指用力一折,將他整個人往前掀出,護在程亦安身前沉穩出聲,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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