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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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的雷聲從半空劃過,風一程雨一程,將支摘窗拍得颯颯作響,眨眼間廊廡濕了大一片,就連昨夜收撿在角落的木槿花,也被風刮得零落一地。

這時,東次間內傳來一聲輕咳,正在掩窗的侍婢忙丟下手頭活計,掀簾往內探了一眼,

“二奶奶,您要用水麼?”

程亦安倚在那扇紫檀花鳥屏風下的軟榻,清淡的眸子直直盯著窗欞的方向,沒有回她反是問道,“我恍惚聽見了嬰兒啼哭聲?”

她病了有一陣子,自立秋便不曾出門,平日常來串門的妯娌已沒了蹤跡,就連丈夫範玉林也數日未見。

侍婢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繞進門來,麵帶憤恨,

“可不是,那外室大前日生了個兒子,如今範家上下寶貝著呢。”

程亦安神色頓時發木,此事早已心知肚明,程亦安已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沉默片刻低聲問她,

“交待你的事,可辦妥了?”

侍婢替她斟來一杯茶,篤定道,

“都已妥當。”

程亦安不再說話。

侍婢卻很不甘心,

“姑娘,咱們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範家太可恨了,他們這是過河拆橋!”

聽到過河拆橋四字,程亦安眼神微微恍惚。

何止是過河拆橋,簡直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說到這門婚事,原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實則從始至終不過是範家的算計。

程亦安出身大晉第一高門,程家門生故吏遍天下,海內名望,範府祖籍益州,聲名不顯,範老爺中舉入京,就在程府隔壁租了一宅子落腳,程亦安與範玉林算是青梅竹馬自小相識。

範玉林一直心慕程亦安,傾慕到什麼地步呢,哪怕程亦安嫁過人,小產過,也堅持非卿不娶。

程亦安與前夫陸栩生和離後,範玉林就跪在程家掌門人跟前發誓,絕不納妾,一輩子隻守著程亦安一人,經曆過陸栩生的冷漠無情,麵對滿腔赤誠的青梅竹馬,程亦安由長輩做主,改嫁了過去。

成婚後,公婆和氣,拿她當女兒對待,妯娌親昵無話不談,範玉林更是溫柔體貼,為她描眉插簪,彈琴賦詩,哪怕她多年未孕,範玉林也從未與她紅過臉,總是小意勸慰,叫她莫要心急,得夫如此,婦複何求。

有了這份情意,程亦安哪能不為丈夫籌謀?

借著程家的人脈,替範玉林謀到益州鹽政使的肥差,範家人口繁盛,府邸簡陋,是程亦安掏出嫁妝銀子置辦宅院,有一年範玉林染了時疾,命在旦夕,是她拿著程家的名剌,冒著嚴寒風雪徒步前往雛鳳崗,請神醫李時濟出麵診治。

就是這般扶著範家從當地一默默無聞的小戶,成為益州首屈一指的望族。

原以為範府上下該對程亦安感恩戴德。

孰知範家站穩腳跟後,婆母一改先前和顏悅色,開始嫌棄她是二婚,罵她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兒子,妯娌暗地裡諷刺她二嫁沒人要了,上杆子貼補範家。

唯有範玉林始終站在她這頭,開導她放寬心,聲稱大不了過繼個孩子。

可惜這不過是哄騙人的話,這負心漢背地裡早早張羅了一房外室,隻待對方有了身孕便弄進門來。

程亦安氣得一夜不曾合眼。

當年的滿腔情意,不過是糊弄她的幌子,範家真正的目的在於與程家結親,借著程家的東風,好扶搖直上。

遇人不淑,這一生不值得啊。

就在這時,廊廡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片刻軟紗簾被人掀開,一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簾下,他端的是眉目如畫,風姿出眾,手中還抱著一殷紅繈褓,麵龐含笑,正是初為人父的範玉林。

程亦安緩緩眯起眼。

隻見範玉林溫文爾雅將孩子抱了進來,湊近給程亦安瞧了一眼,

“亦安,你瞧,這是咱們的孩子,往後他就養在你的膝下,認你為母,咱們好好教導他如何?”

程亦安望著近在遲尺,依然雲淡風輕的丈夫,忽然詭異地笑出聲,

“記在我名下,給我做兒子?”

範玉林滿臉溫柔,

“是。”

聽聽,若非看穿他的算計,還當他是多麼體貼的夫君。

程亦安涼涼看了他半晌,

“範玉林,到如今,你還想算計我是嗎?”

“將他記在我名下,名正言順占據我的宅邸,田地,鋪麵,借著我的光與程家牽線搭橋,將來行走四方也好打著程家外孫的旗號是嗎?”

腳下這座五進宅邸,是程亦安當年為範家購置,雖許範家眾房合住,可記得是程亦安的名。

想貪圖她的嫁妝,

“你做夢!”程亦安狠狠盯著他,咬牙切齒。

範玉林臉色不好看了,惱恨在眼底一閃而過,又耐著性子勸道,

“你這又是何苦,天底下嫡母將庶子養在膝下的數不勝數,我這也是為你著想也省得你為了個孩子瘋瘋癲癲”

瘋瘋癲癲?她一心為他孕育子嗣,求醫拜佛,在他眼裡便是瘋瘋癲癲

程亦安不欲爭辯,冷冷打斷他,

“認下他,不就是便宜了你們嗎?”

範玉林臉色微微有些難堪,乾脆越過她,起身將孩子交予嬤嬤,冷淡吩咐道,

“打今日起,小少爺便是夫人的嫡長子,養在西次間。”

侍婢見範玉林欺人太甚,怒得要破口大罵,卻被程亦安攔住了,

她盯著範玉林的背影,緩聲開口,

“範玉林,我們和離。”

範玉林聽了這話,不怒反笑,扭過身來,露出諷刺,

“傻安安,你和離了,又能去哪?”

“自然是回京城”

“京城你回不去了”範玉林忽然道,

程亦安身子一震,猛地抬頭看著他,

“為什麼?”

範玉林饒有興致盯著她,負手道,

“太子造反,京城動亂,大齊乘亂南下,帶著大軍直搗程家弘農老宅,程家男丁死傷殆儘,你們程氏高門從此土崩瓦解”

“不可能!”

程亦安心口突突直跳,嘴裡說著不信,心裡實則信了大半,難怪連月來,京城那邊沒了消息,原先每月的貼補,也斷了數月。

難怪範玉林敢堂而皇之背信棄義。

枉她夙興夜寐替他操持家業,侍奉雙親,數度寫信回京,讓程家為他鋪路,鑄就他範氏一門榮寵,到頭來不過為人作嫁衣裳。

程亦安心裡那個叫恨,雙目猩紅,“所以,你早已知曉,故意算計我是嗎?”

範玉林沒說話,他又不是蠢的,若非程家敗落,他也不敢將外室挪進門。

範玉林見程亦安心神欲潰,再度勸道,

“亦安,你聽我勸,將孩子認下,隻有你的福氣。”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程家還有可利用之處。

程亦安看著範玉林儘在掌握的眼神,巋然冷笑,

“是嗎?那真是很抱歉,不能讓你如願了。”

“你什麼意思?”

程亦安靜靜看著他,“自從你接那外室過府,我便悄悄將你收受賄賂之賬目記錄在檔,如今那冊子已被送去臬司衙門,想必很快官府就該來拿你了。”

範玉林臉色大變,頓時跳腳,

“一日夫妻百日恩,程亦安,你好歹毒。”

果不其然,外頭便有管家在嚷嚷,說是來了官兵,範玉林顧不上與程亦安理論,急得往外奔,

“瘋了,你瘋了!”

程亦安卻知道,他這一去,該是回不來了,她累了,也困了,隻想好好睡一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聽說範玉林被衙門帶走了,那外室急火攻心,顧不上坐月子,闖進了程亦安的屋裡,挺著胸脯大喇喇杵在她跟前,對著程亦安破口大罵,

“你不過一個不下蛋的母雞,逞什麼能?”

“程家倒了,你也沒了靠山”

“你把範郎告倒,對你有什麼好處?喲,你不會還惦記著陸栩生吧?”

她極儘所能挖苦程亦安,

“我忘了告訴你,那陸栩生呀,在邊關立了大功,榮升大都督了,是咱們大晉最年輕的國公爺呢,我的國公夫人,怎麼樣,後悔嗎?”

字字如刀聽得人慪火,侍婢忍無可忍,卷起袖子衝著那外室撲去,

“我跟你拚了!”

二人雙雙往後跌去,扭打成一團。

那外室尚在坐月子,哪裡是侍婢的對手,很快蓬頭垢麵吃了苦頭,饒是如此,嘴裡卻不饒人,

“哎呦,瞧我這張嘴,錯了稱呼了,好端端的國公夫人被人搶了去,你呀沒有這個命!”

沒有這個命?

不,她不該是這個命。

她是程家四房的嫡長女,是祖母悉心教養的高門閨秀,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她本該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琴瑟和鳴,安穩無憂

這一生怎會落到這個田地?

這一生不該是這個活法。

恍恍惚惚有鞭炮聲響,似緊箍咒圈在程亦安腦門,程亦安頭疼極了,明明已然清醒,仿若溺水之人遲遲睜不開眼,直到有人輕輕扯了扯她衣襟,低聲喚道,

“夫人”

夫人?

範玉林不是被人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程亦安猛地睜開眼,隻見一張模糊的臉懸在眼前,修長的胳膊伸過來似要攙她,程亦安不假思索抬掌,

“啪!”

突如其來的巴掌抽在對方臉上,發出一聲銳響。

黑暗中,四目相對。

那雙眸子太過銳利,令程亦安生出幾分久違的熟悉和忌憚,她頓時一個激靈醒過神來,環顧四周,拔步床簾帳傾垂,將外頭的景象遮得嚴嚴實實,唯有昏暗的紅芒在晃動。

這是哪?

對麵的男人被打後,麵上有些掛不住,回身後退,鴛鴦紅帳隨著被撩開半幅,明燭映亮那張麵孔,劍眉狹目,五官英挺,是一副極為冷峻的長相。

這是陸栩生?

程亦安腦門如遭石擊,

莫非被那外室刺激得夢到了陸栩生?

“你怎麼在這?”隔著簾帳,程亦安直愣愣問道。

陸栩生聽了這話,眉心一跳。

洞房花燭夜,程亦安卻反問他為何在這,實在荒誕。

聯係方才那含恨的一巴掌,陸栩生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難不成她也重生了?

陸栩生心頓時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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