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拔了好一會兒的草,朱大寶吃著午飯都擋不住洶湧的困意,手上還拿著啃一半的雞腿。
在他腦門即將磕到桌上時,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看夠了孫兒萌態的朱元璋把人抱了起來,放到一邊軟塌上,吩咐宮人給他擦嘴擦手,這才腳步放輕回到餐桌邊。
“你呀,大寶年紀還小,彆太折騰他。”馬皇後看著累得不行的小孫子,不讚同地看向朱元璋,以為是他這老家夥讓孫子乾太多活了。
朱元璋很冤枉,他是想帶著乖孫體驗一下乾農活的辛苦,可是他沒想到乖孫熱情那麼高,後麵不把整塊地的草拔完都不想休息。
還是馬皇後派人叫他們吃飯了,小家夥才意猶未儘地收手,還和朱元璋約定,下回進宮也要來這乾活。
農學生就喜歡乾農活。
說不定還能想起更多以前的事。
“我心裡有數,沒讓他太累著。”朱元璋又不傻,今天要不是跟了個小尾巴,他一個人早把地裡的草拔乾淨了。
如今配合小家夥節奏,才僅僅拔了一小半。
馬皇後乜他一眼,好像在說‘最好是’,人都累成那樣了,還有數。不過不等她開懟,嗓子裡癢意壓不住,又是一陣悶咳。
原本等著和老妻拌嘴的朱元璋也臉色一變,輕拍她後背說:“怎麼還沒好,一群庸醫。”
剛止住咳嗽的馬皇後沒好氣地瞪他,“我自己身子不好,你怪人家太醫乾什麼,要不是有太醫在,我這病隻會更重。”
“呸呸呸,你乾嘛還咒自己了,不會說話就閉嘴。”朱元璋氣道。
馬皇後:“好啊,現在開始嫌我了。”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馬氏,不要胡攪蠻纏。”
“我就胡攪蠻纏了,你要治我罪啊?”
“彆以我不敢!”
“你朱元璋可是皇帝,能耐,有什麼不敢的。”
“你——哼,朕不吃了。”
朱元璋甩袖就要走,馬皇後翻了個白眼,再看桌上空了一大半的碗,吃都吃好了,甩臉給誰看。
不過朱元璋走了沒一會兒,太醫院的陳太醫,就是之前在燕王府給朱高熾看過病的老太醫,就帶著徒弟來給馬皇後診脈了。
馬皇後也知道,這是早年沉屙了,沒那麼好醫治,平時隻能養著。陳太醫看完脈,隻說比前段時間好多了,又拿出一瓶新的丸藥,再換了新的藥方子。
“皇後娘娘,恕老臣直言,您還是要多休息,少操心,好好靜養。”陳太醫苦口婆心道:“您早些年身子受損太過,現在開始好好養著,您在換季時也能好受些,可您要是再操勞,怕是——”
有損壽數。
陳太醫歎口氣,就是好好養著,也很難說能延年益壽。馬皇後早些年身子損耗太過了,要不是這幾年好藥養著,病隻多不少。
馬皇後心知肚明太醫未儘之言,她倒是不擔心自己活不長了,人都有命數,遲早要到地下去。
但如果她去了,怕是重八更肆無忌憚了。
馬皇後垂下眼眸,擋住那一閃而逝的愁緒,最後點一點頭,“好,本宮知道了,陳太醫放心,本宮會多養著少操心。”
聽了馬皇後如此說,陳太醫卻沒放心,因為每次她都這麼說。病人一向如此,他們做醫者的又能怎麼辦。
中午睡足了一覺,醒來後又喝了一碗銀耳蓮子羹,吃了一小碟糯米粘糕,朱高熾感覺自己又能拔一下午的草了。
不過下午太熱,馬皇後是不會讓他去拔草玩的。
朱高熾小朋友正在想下午該怎麼玩時,外麵就傳來馬皇後的聲音,“大寶,你看看誰來找你玩了。”
話音剛落,朱高熾就看見朱雄英走了進來。
“堂哥!”朱高熾眼睛一亮,他剛才還在想要不要去東宮找朱雄英,沒想到他先過來了。
“大寶弟弟!”朱雄英也很開心地喊道。
馬皇後看兩小隻歡快聚首,一起坐上軟塌,很快就交頭接耳地聊起來了,笑著搖搖頭,然後轉身走了出去,讓兩小家夥自己玩。
馬皇後特意把朱雄英叫過來玩,也是想讓朱雄英放鬆一下。這孩子,自從太子妃離世就少有開懷的時候,每日學業負擔又重,她都怕孩子悶出毛病來,索性每次大寶進宮就讓他兩一起玩。
孩子總該有點孩子應有的鮮活勁兒,總那麼規規矩矩的反而不好。
標兒對長子期望高,要求嚴。雄英身為嫡長孫,未來肩頭的擔子也更重,到底和彆的孫兒不一樣,她也不好說什麼。
隻能像這樣,偶爾叫他過來玩,放鬆一下。
馬皇後走到外間,一旁的大宮女青兒扶著她坐上椅子,馬皇後拿起旁邊的針線簍,縫製手上的貼身裡衣,這是給朱元璋做的。
“皇後娘娘,還是奴婢來吧,剛才陳太醫還說了,讓您多休息。”青兒說道。
馬皇後:“這個也不費事,我要真累了,就交給你來做。”
聞言青兒也不好再說什麼。
比起手頭上這點小事,最讓皇後娘娘操勞的還是後宮大小事務。原本娘娘這兩年也開始教太子妃處理後宮雜事了,誰知太子妃去年產下幼子,損了身子,熬到年底最終還是去了。
太子一時半會兒地也不會迎新的太子妃,而且——
青兒眼神輕輕閃爍一下,太子那意思似乎也不想再迎娶新太子妃。
年初皇後娘娘身子有所不適,倒是叫了郭惠妃輔佐處理後宮瑣事。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事,後宮妃嬪多,生了孩子的後妃也不少。資曆老有臉麵的後妃更沒幾個好相與的。
如果沒有皇後娘娘壓著,後宮沒有現在這般太平。郭惠妃也隻是能幫忙處理點雜務,她的性子壓不住後宮諸位娘娘。
馬皇後低頭縫製裡衣,心裡想的事倒是和一旁的心腹宮女差不多。
太子以後終將繼承皇位,而這後宮也是要交到太子妃手上。常氏性子雖欠缺些圓滑,卻堅毅果敢,壓得住人,隻要再多磨練兩年,她就能放心交給常氏。
可誰知,天意弄人。
馬皇後手上動作一頓,眼中倏然又閃過一抹悲傷。
常氏小時候母親早去,父親又常年在外征戰,可以說,常氏後麵是跟在她身邊長大的。馬皇後是真把她當女兒疼。
女兒離世,她怎麼能不傷心難過。可難過之後,身為一國之母也要考慮後邊的事兒。太子還年輕,迎娶新太子妃是遲早的事。
新太子妃的人選卻讓馬皇後為了難。
原本馬皇後的意思是再過兩年,太子在淮西勳貴那邊再選一個中意的,性子純良些的,堅毅些的。
但太子
馬皇後歎息一聲,想到朱雄英,還有剛出生沒幾月就失去母親的朱允熥。原本馬皇後相信,有她護著,新太子妃也不敢對雄英做什麼。
可如今她這時好時壞的身子,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
標兒也沒說錯,他平時多忙著政務,對後院總有疏忽、顧及不到的。與其再迎娶一個不知本性的女子,還不如把呂氏抬起來。這些年,呂氏規規矩矩,又和常氏親如姐妹,允熥出生後也一直是她在照料。
就是呂氏那柔柔軟軟的性子,馬皇後不太喜歡,而且,性子太綿柔如何壓住滿宮妃嬪、宮女太監。
呂氏還是出身江南文官之家,太子與文官關係本就不錯,再出一個江南文官家的皇後,以後不小心就會失衡。
如此一來
好像呂氏性子綿柔些也沒有不好,至少不是那等野心大的。
馬皇後是女子,她更知道後院不穩,前朝動蕩。不怕後宮女子有手段,就怕後宮女子野心太強,權利一旦掌握在手就會愈發膨脹。
小時候她是郭家義女,寄人籬下,後院爭鬥也見過不少。後麵陪著朱元璋創業,不止把朱元璋後院管得妥妥帖帖還要幫著處理軍隊後勤雜務。要是馬皇後自己是個有野心的,朱元璋就要頭疼了。
馬皇後見過不少聰慧有手段的女子,也見過不少野心十足的女子,深知其中利害。
“嘶——”馬皇後忽然停下手中針線,太陽穴突突跳動幾下,青兒趕忙上前,手指輕按她額角,舒緩神經。
“娘娘可是又頭疼了?您還是歇著吧,奴婢來做,奴婢這一手針線活都是您教的,雖然還是趕不及娘娘手藝,但陛下穿著應該也會覺得熟悉,不會太嫌棄。”
青兒專門跟太醫學過按摩穴道的手法,很快馬皇後就感覺好一點了,她輕拍青兒的手背,“還是你乖,我啊,年紀大了,但凡多想點事兒就頭疼。”
“娘娘!”青兒蹙著眉頭,“您忘記陳太醫說的話了,讓您少思少想。”
馬皇後輕輕笑出聲。
青兒手指動作不停,最終隻是輕歎一聲。
外間的事兒,暖閣軟塌上的兩小隻並不知道,此時朱高熾正拉著朱雄英一起玩雙陸。孩童玩的雙陸也就是現代版飛行棋,扔出幾點走幾步,誰先抵達終點誰勝利。
玩了三盤,朱高熾今天運氣不好,隻贏了一盤,於是他小胖手一揣,看向眨著眼睛,不明所以的朱雄英。
“大寶,不玩了嗎?”
朱高熾:“玩,不過我們不玩雙陸了,玩象棋。”
雙陸太簡單,象棋才比較適合咱一歲農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