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算上程雪意一共就三人,另外兩人還齊刷刷望著她,她仍舌燦蓮花,毫不心虛。
“姐姐,這實在不必我多說。”程雪意懇切說道,“鬼市下麵的人辦事不力,在修月草上留下了姐姐的氣息,幸虧被大師兄及時發現,追到這裡告知姐姐,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回報嗎?”
程雪意天花亂墜地誇讚沈南音:“要知道我大師兄光風霽月,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最可靠,最正直。”
“彆人拍走了修月草,還發現這上麵有姐姐的氣息,在巨大利益麵前,他們可不見得能守住自身的道德,不來圍堵抓捕姐姐。到時姐姐一個人,他們一堆人有備而來,你可怎麼辦?”
程雪意滿臉慶幸,語氣十分認真:“這可是救命之恩啊姐姐。姐姐若真被抓了,性命之憂都還是最次要的,除了修月草的蹤跡,那些人恐怕還會對鬼市的內部消息感興趣,到時為了套消息囚禁了姐姐……想想都可怕。”
她挽住沈南音的手臂,神色嚴肅起來:“大師兄救姐姐一命,還幫了鬼市,這還不值得姐姐透露一下修月草長在哪裡嗎?也不用姐姐冒險帶我們再去一次,隻是告知方位而已,這樣簡單的事情,換姐姐一條珍貴的性命和鬼市內部安定,說句實在話,我大師兄可虧死了。”
沈南音:“……”
聽到這裡,何止蒙麵女子,沈南音也有些反駁不能了。
其實他已經準備好了交換的回報,都在芥子裡要拿出來了,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程雪意顛倒黑白,扭轉局勢,一雙大眼睛誠實地望著蒙麵女子,叫那女子支吾半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無法反駁。
真是無法反駁。
半晌,蒙麵女子忍不住道:“你可是宮明長老的弟子?”
程雪意聽她這麼問,就知道事成了,她彎眸一笑:“多謝姐姐吉言,若我之後有機會拜入宮明長老座下,一定遠遠給姐姐敬幾杯好酒!”
雖然自己好像被坑了,但似乎也沒完全被坑?
總之蒙麵女子還真是有點被說動了。
主要是真武明華道君實力擺在那兒,真要強問消息什麼都不給,她也沒法子。
雖然有點被動,她反而還挺喜歡這乾天宗女修。
“你這口才和一毛不拔的性子,宮明見了準喜歡。”
蒙麵女子笑了一下,袍袖一揮,沈南音立刻擋在程雪意麵前,接住了對方扔過來的東西。
“聽聞乾天宗的真武明華道君素來不近女色,多少優秀女修示好都不曾接受,原來是早就心有所屬了啊。”
蒙麵女子遠遠說道:“這東西就當是送給你們的賀禮好了,上麵記載了修月草的位置,但具體還有沒有,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你們自己去找了。”
“妹妹要是還能找到,得了姐姐的好,以後發達了可彆忘了姐姐。”
蒙麵女子身形和聲音越來越遠,程雪意和沈南音都沒去追。
程雪意一把將沈南音手中的的東西搶過來,沈南音剛想說什麼,就聽她先開口。
“大師兄抓那麼緊乾嗎,這是人家從裡衣上撕下來的緞子。”
沈南音猛地退後一步,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擺放,須臾之後不知從何處弄來的水,開始瘋狂洗手。
程雪意一邊檢查錦緞上的情況,一邊掃了掃他那副緊張無比的樣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假正經。”
被她親親摸摸咬手背的時候,怎麼不見他這麼避諱?
斜了他一眼,程雪意將錦緞展開,想將位置給他看。
既然沈南音打算幫忙找修月草,她肯定樂得輕鬆,不打算自己動手了。
不過這人怎麼一眼都不肯看?
程雪意皺眉思忖片刻,輕哼一聲,將位置仔細記在腦海中,然後將錦緞一把火燒了。
“既然大師兄不肯看,那就由我來帶路吧。”
身形窈窕纖細的姑娘一馬當先走在前麵,沈南音終於無法繼續自閉了。
“你回宗門去。”
他拉住程雪意的衣袖,將她拉回來:“把記下來的地圖告知我,我自己去即可。”
程雪意一頓,能在床上躺著等修月草送上門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不能親眼監督沈南音,她心裡又不踏實。
雖然之前是被畫皮妖騙了,對方並不是真的大師兄,眼前這個才是真的,那她也沒辦法對這個人做到百分百信任。
他可以為了師弟將那株修月草搶走,就有可能再為了彆的人梅開二度。
她再也不要將這個人的話當回事。
“大師兄是為我去冒險,我怎麼能不去呢?”
麵上程雪意還不打算和他撕破臉,她還要用這個人呢。
“我總要自己也付出點力量,才算拿的不心虛。”
沈南音還要說什麼,直接被程雪意捂住了嘴唇。
她踮著腳尖,一手扶在他肩上,一手捂著他的唇,觀察他的反應。
沈南音沒再開口,溫熱柔軟的唇瓣貼著她冰冷的掌心,他又想到她可能很冷。
水雲間的氣候確實不如乾天宗四季皆宜,沈南音神思一轉,就沒了再要她回去的意思。
真武明華道君這個人,溫潤縝密,優雅如玉,總是一臉很有把握的樣子。
他也確實運籌帷幄,穩坐釣魚台,從未在什麼事情上翻過什麼車。
——除了程雪意。
此行雖然危險,但沈南音並不覺得自己無力庇護一位師妹。
於謹慎之中,他更有一分自信在。
所以一起走便一起走吧。
沈南音後撤一步,唇瓣離開她的掌心,沒再說拒絕的話。
程雪意自然而然地指給他方向:“若她給的位置沒錯,摘下那株修月草的地方離這裡很遠,一路往西,過了雲夢峽才能到。”
一路往西,氣候隻會更冷。
沈南音沒說話,安靜地喚出本命劍。
這次不需要他拉,程雪意主動跳了上去。
來的時候她在前麵,這次她站在了後麵。
“前麵風吹著難受。”她嫌棄道,“我要在後麵。”
沈南音還是不說話,唇瓣緊抿地上了紅塵劍。
剛站好,就有一雙冰冷的手臂環上腰。
他脊背一僵,感覺到她唯一還算溫熱的呼吸灑在背上。
“大師兄,出發吧!”
聲音倒是元氣滿滿的樣子,讓他想起她與蒙麵女子交談時的樣子。
她對著旁人,言語裡字字句句都是對他的誇讚,每說一句,沈南音眼睫便顫動更快一些。
對他喊打喊殺的是她,讚不絕口也是她。
翻臉無情是她,情真意切還是她。
沈南音居然不覺得意外。
他莫名有一種“這樣才是她”的理所應當之感。
沈南音覺得自己可能出問題了。
禦劍越來越高後,風果然越來越大。
但沈南音有罡氣護體,不會被風如何,反而顯得身姿飄逸,如真仙降世一般白衣翩躚。
程雪意就不一樣了。
哪怕躲在他後麵也有點吃不消。
來的時候她和他生氣,不肯顯出頹勢來,現在就不一樣了。
她使勁抱著他,拉扯他的衣服擋著自己,風和西部的冷氣還是不斷送到她身上來。
正煩躁的時候,人忽然被從後麵拉到了前麵。
程雪意剛要說什麼,人便被環在了懷中,大師兄身上溫暖如春,有一種不管處境如何都能完美破局,積極向上的安全感。
他將外袍拉開,把她包裹其中,雖然胸膛和她的後背尚且算有一指的距離,但下巴是實打實抵在她發頂,溫暖也是實打實傳遞給了她。
未免她被風吹,他還設了結界擋風,這次她是真的舒適從容,愜意無比了。
程雪意緩緩後仰,讓自己全部靠在他懷中,將那一點點可以忽略不計的距離徹底抵消。
她緩緩動了動腦袋,便好似男人在用下巴蹭她的發頂。
雪意從小就過得很辛苦。
爹娘活著的時候稍好一些,但爹走得太早,她那時太小,無力挽回什麼,後來娘一個人帶著她生活在噬心穀,也談不上多麼輕鬆。
娘隕落的時候,她終於成長起來,可以挽回一線生機。
這也是她現在堅持下去的指望。
程雪意抬頭,因為飛得太高,光有些迷人眼,她居然覺得沈南音光芒萬丈。
沒了爹娘之後她一直都靠自己。
有時候還要被浮光依靠。
她幾乎已經快要忘了被人關懷體貼照顧,可以全身心依賴另一人是什麼感受。
程雪意能感覺到沈南音在抗拒她這樣靠近。
但她的目的就是馴服這個人,也要他早點習慣她的靠近。
回想起來他對那錦緞的唯恐避之不不及,那他被她這樣靠近應該也是勉強接受。
程雪意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難受她就開心啊!
“大師兄。”
懷裡傳來呼喚,沈南音還是不吭聲,但她知道他在聽。
“其實剛才是騙你的啦,那緞子不是什麼女子裡衣上撕下來的,看花紋和撕扯的紋路,應該是從冪籬上扯下來的。”
此話一出,果然感覺沈南音整個人放鬆了一些。
程雪意適時地眨眨眼,仰起頭道:“可是大師兄,我現在是實實在在裹著你的外袍,被你抱在懷裡呢。”
沈南音本能地望向懷中,與仰頭的雪意目光交彙。
她靈動清澈乾淨明亮的雙眼像兩汪湧動的清泉,將他的倒影淹沒其中。
他淹沒在眼湖裡,又在湖裡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