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有些驚訝於蘇軾的鄭重其事,道:“兄長,這蘇允有何等才能,竟是讓你這般鄭重其事?”
蘇軾要將蘇允托付給蘇轍,自然要對此做詳細的說明,就算是蘇轍不問他也是要說的。
蘇軾詳細將他從禦史台出來,被祝阿大田阿三兩人欺辱,蘇允挺身而出教訓祝阿大,取得主動權,這一路兩個官差都因此對自己畢恭畢敬。
而一路上,蘇允準備了驢車、準備了酒肉蛋餅,安排十分妥帖。
一路上亦是多有如那寺廟的老和尚拒絕入住的,一旦蘇允去交涉,定然可以順利入住。
而如文家這般,蘇允會將這些禮節都做在了前麵,讓自己沒有絲毫的後顧之憂之類的都說了個遍。
當然,主要說的還是關於蘇允的品質。
蘇軾將蘇允遭遇的困境,在困境之中出淤泥而不染,有所成就之後,不僅不怨恨家族,還積極回報家族。
對自己這邊父母曾經受過的恩惠念念不忘,一個十幾歲少年,竟是從川中出發,千裡迢迢去到汴京,就為了報恩,
蘇軾將這些事情著重給說了一遍。
蘇轍聽完之後亦是覺得頗為震撼,另外內心還有一種感動。
這種感動與蘇軾感受到的是差不多,一是覺得蘇允頗類古時候的義士,二是想到了仙逝的母親程夫人。
想到母親去世許多年後,竟然還有餘澤留存下來,不由得心生孺慕之感。
而這種感覺亦是投注在了蘇允的身上來,一時間覺得蘇允這個孩子什麼都好了。
不過蘇轍終究是個十分理性的人,他敏銳抓到了蘇軾述說時候的一個要點:“兄長說蘇允不願意讀書做官?”
蘇軾點點頭道:“他說他生性懶惰,讀書才能又是不足,但根本原因還是不願意做官受約束,隻願意遊山玩水。
其實我看他不是個魯鈍的人,相反,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
不過十五歲,他接人待物總是能夠做到恰到好處,令人如沐春風一般,經營起來產業,短短時間便積累了萬貫家財。
而積累巨額財富之後,他不耽於財富帶來的享受,反而隨手便捐獻家族,安撫夥計,又回饋當年施恩的蘇家,巨額財富在他眼裡竟是如同泥沙一般。
他是個擁有大智慧的人,他知道回饋族裡會有一個賢良的名聲,安撫夥計會得到這些人的擁護,回饋蘇家會有一個知恩圖報、孝順的美名。
這麼有智慧的一個少年人,若是任由他去遊山玩水,那對於國家朝廷來說,豈不是太可惜了?”
蘇轍聽蘇軾講得動情,不由得笑道:“兄長竟是這麼認為的蘇允麼,他就不能是赤子之心,所做的一切皆是出於他金子一般的內心?”
蘇軾亦是笑了起來,道:“他精於俗務,人情練達,世事洞明,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懵懵懂懂隻依靠本能做事?
相反,他一定是有著自己的動機,若是我認為他是個淳樸的少年,那傻的就是我了。”
蘇轍神色沉靜了下來,道:“那兄長還要推薦他?這樣的人難道不是奸邪的人麼?”
蘇軾嗬嗬一笑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所以你要多加觀察他,若當真發現他行為不端,那推薦之事就作罷吧。”
蘇轍點點頭,心道哥哥經曆了這麼一樁禍事之後,這心性也成長起來了,或許經曆了這麼一番,也不是什麼壞事。
兄弟二人安排好了家人的事情,又商議了蘇允的事情,隨後便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恰好今日想起了亡母程夫人,兄弟二人都富含感情聊了許久,聊起許多的往事,直到明月西斜,兄弟兩人才歇下。
第二日,蘇軾叫了蘇允去他房間,蘇允發現蘇轍也在,不由得看了看蘇軾,不知道蘇軾是要做什麼。
蘇軾笑著道:“允蘇允,我跟你蘇轍叔父談好了,你之後隨他去就任,以後你蘇轍叔父會推薦你一個好前程的。”
蘇允聞言搖搖頭道:“二位叔父按理來說都是我家的恩人,跟著誰都是報恩。
不過目前來說,九十二叔的境地更加艱難,去了黃州之後的生活恐怕還是要頗為困窘的。
所以我還是得跟著九十二叔,我是可以幫上很大的忙的。”
蘇軾搖頭道:“我大約已經能夠接受困境了,再難一些也是無妨的,你跟著你蘇轍叔父,以後的前程比跟著我好多了。
當然,也不是說一定要讀書科舉,其實不科舉也是能夠當官的,以後你蘇轍叔父自然會推薦你去的。”
蘇轍適時點點頭,道:“是啊,以後我找機會請人幫你謀個職位,隻要你有能力,一樣也是可以當官的。”
蘇允聞言笑了起來,道:“謝謝二位叔父的操心,不過侄兒當真不想當官,二位叔父還是莫要操心了。
侄兒隻想跟著九十二叔,到那黃州去,跟著九十二叔遊山玩水的,那才是我平生所願。”
蘇軾與蘇轍二人相視了一眼,蘇軾再次道:“你彆著急著下決定,你蘇轍叔父還有兩天才走,這兩天你好好想想,若是主意有變,隨時可以說。”
蘇允笑道:“不會有變的啦,我就跟著九十二叔去黃州。”
蘇軾勸道:“再想想,再想想。”
正月十三,蘇轍已經準備出發了。
蘇軾初罷徐州任時,曾順道去南都看望弟弟,距今還不及一年,劫後重逢,恍如隔世。
匆匆議定家事,又該匆匆遠彆,彼此不免依依難舍。
蘇軾離彆前夜寫了一首詩,名為《子由自南都來陳,三日而彆》,蘇允看到蘇軾安慰蘇轍道:此彆何足道,大江東西州。
兄弟倆一個住在長江的西頭,一個住在長江的東頭,雖然難以相見,卻是一水相連,不也是可資慰藉的麼?
又道:畏蛇不下榻,睡足吾無求。便為齊安民,何必歸故丘。
黃州雖然偏僻荒涼,不也是人住的地方嗎?隻是自己將來一定要吸取教訓,謹言慎行。
即使永遠做黃州人,了此一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蘇允看了整首詩,覺得寫得挺好,但並不治愈。
畢竟蘇軾亦是強自壓抑自己的痛苦,安慰自己的弟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