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正常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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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明確白酒存在含義的人眼裡,無論任務的人員安排如何,年輕的殺手必然是其中沾染人命數最多的一位。過往與白酒相處的經曆使他們篤定這一點,其他任何結果都隻會讓人覺得驚訝,正如他們當下的感受。

對於此次覆滅敵對組織行動的一些細節,消息靈通的組織成員都有所耳聞。在行動的中後期,所有的狙擊子彈全部由另一個成員射出,急促、嚴密,並且白酒式的高效。子彈落點依舊精準,隻是與氣管貫穿傷相比,少了一絲猛獸窺視的森冷感。

而“那個白酒旁觀了後半場戰局”這個事實,也讓整場事件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地方。

由於兩位狙擊手同時動手的時刻並不多,這次任務可以根據真正行動的狙擊者分成前後兩部分。沒有人知道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兩位狙擊手本人。

任務剛結束不久,赤井秀一在天色徹底變黑前抵達安全屋。隨著房門的關閉,靜謐而狹小的房間內響起按壓打火機的聲音,氤氳的火光在香煙末端燃起。

夾住香煙的兩指帶著明顯的男性特征,長而有力,此刻卻由於之前高度集中精力和長時間進行固定操作,指尖末端在空中隱隱有些顫抖。察覺到這一點後,赤井秀一用嘴唇噙住香煙,手收回口袋裡,依靠在牆壁前沉思。燃燒出的白色煙霧向上飄散,軌跡如一條模糊的直線。

‘交叉路口,四點二十,九十米。’

在這極度安靜的環境裡,腦海裡突然出現的女聲並未使臥底fbi感到異常。香煙燃燒的速率依舊平穩,而點燃它的人眸色深沉,等待著思緒一點一點從上一個任務中抽離。

他腦內的女聲又報出一個坐標,現在的赤井秀一可以不予理會,但是在幾個小時前,女聲的每一次響起,便強製性地預示著他要抹消掉一條人命。

即便臥底fbi已經做好了手上沾滿鮮血的打算,死在他槍下的人也並不是什麼無辜的民眾,但連續而冷漠的命令,依舊讓他懷疑自己是否隻是一個毫無自主意識的殺人工具。這是組織內對於白酒的傳言,人命隻言片語,罪孽則是一重一重向上累加。

耳麥將白酒的每一句死亡判決都清晰地傳入腦中。而他作為計劃的執行者,清楚地看著白酒是如何貓捉老鼠般壓縮著所有人的生存空間,在所有人眼前上演指點死亡的戲法,將他們的未來預演了一遍又一遍。

手持狙擊槍,赤井秀一當然知道剝奪一條生命有多麼容易。

——但是殺人真的那麼輕易嗎?

‘不用全部殺死。’赤井秀一故意射偏了一點,使中槍者維持在短時間內不會死亡,但又無法逃跑的狀態,解釋道:‘他們活著更有用處。’

然而那個人還是死了,槍口在上移一點,正中狙擊手之前避開的胸膛。

最讓人感到荒誕的是,開槍者說:‘不要玩弄生命。’

聲音嚴肅而冷靜。

玩弄生命!即便處於回憶狀態,男人呼吸頻率依舊改變了一瞬,燃儘的煙灰輕盈落下,原先直線型的煙霧軌跡陡然增添了一點波瀾。

‘我不知道白酒小姐竟然這麼好心。’

他當時近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你好偽善。’她說,‘如果他們沒死,我也沒死,那麼今天的一切都有什麼意義?’

饒是研究過那麼多罪犯心理,赤井秀一都無法將這些話關聯起來,就像他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死亡如何與意義掛上鉤。但是臥底fbi有預感,必然有個重要的關鍵線索等待他發現,而它足以解釋迄今為止白酒所表露出的所有異常。

對待殺人的矛盾舉動,獨特的狙擊習慣,以及她的某些情緒。

在這次近乎是支配性的殺人活動中,赤井秀一始終能感受到白酒的焦慮和緊繃,這不是對待任務的態度,也無法將其歸類為對屠戮生命的追求,反而指向某個天方夜譚的設想。

如果白酒真的在意所有人的死亡呢?

赤井秀一睜開雙眼,淩厲的眉眼裡藏著一絲複雜。

殺人鬼眼中的人命,到底算什麼?

突然到來的短信振動提示打斷了他的思索,打開手機查看信息內容後,他的臉色突然一變。

竟然是這樣……

赤井秀一的任務並不在敵對組織徹底覆滅時結束,除了狙擊手以外,他還擔任了白酒臨時司機的角色——鑒於她的上一任司機不久前被琴酒以叛徒的名義處死。

即便如此,白酒也沒有選擇獨自開車,這其中或許有更深的緣由,這點不為臥底fbi所知,但他確實借此機會探查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在任務結束時,白酒選擇的目的地與出發地不同,並且當著他的麵進入了一棟建築中。抱著或許能夠找到蛛絲馬跡的想法,赤井秀一調查了這個地方。

組織裡的一所地下診所,主要業務是銷售藥品、創口手術……以及心理治療。

耳邊的女聲再次響起,坐標、反問、帶著“殺”字的語句,冷靜而平淡地說,“我的未來已經死了”。

這些話語,全部出自一個本該走進東京學府的年輕女性口中。

在她的腦海中,“不要玩弄生命”意味著乾脆利落的死亡,即便這整場任務都是對生命的玩弄,像是在相悖的思維和行動的拉扯下,一個人走向的另一個極端的選擇。

綠眸盯在信息的最後一個詞上,久久沒有移開。

快想想辦法吧,萬能的醫生大人!

白酒銀白色的瞳孔再次投注到麵容微妙的心理醫生身上,繼續將腦內的人話翻譯成另一種人話:“一切都越來越沒有意思了,無論是我自己動手還是旁觀,好像都可以。”

自己上手固然有意思,但旁觀遊戲直播未嘗也不是一個輕鬆的做法。在這次任務中白小姐再次確定了,她對於遊戲名頭或者係統獎勵確實沒太大興趣,過去的一切舉動,純粹是在喪期將近的時候殺時間。

這種話一說出來就讓人覺得好笑,現實中卻真實地有人在做,譬如白小姐。以這種視角來看,她對麵的這位也是她的賽博劊子手。

總之如果要選擇一個死法,一定得是學習卷到猝死——白小姐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想到,然後看向開始流汗的心理醫生,輕鬆地將壓力推到對麵。

麵對白酒還未轉換出任務的冰冷的眼神,又想到琴酒將槍抵住自己額頭的畫麵,心理醫生嘴角抽搐了一下,儘力以正常的語氣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很高興你能願意告訴我,或許我能提供不同的角度。”

穩住白酒——但他此刻夾在二者中間已經無法坐穩了!

“或許。”白小姐思考了一下,“我隻是發現,我的選擇並不具備任何意義。除了那個‘絕對正確的選項’,一切都是同樣的錯誤。”

答辯麵前可沒有人生是曠野的說法,朝目標努力不一定有收獲,但不這樣乾絕對是等死。

白小姐原本還想給自己多一點臨終關懷,然而——

“我動手殺人,或者我看彆人殺人,一切具有同等重量。”

尾音留下一句歎息。

沒用的,無論乾什麼,答辯籠罩在頭上的烏雲都沒有消散一點。

白小姐已然預感到,以後完成學業走向社會當牛馬時,隻要眼前有一個要解決的項目,她就會不自覺地選擇加班,這已經是一種思想鋼印了——她根本就不會擺這種高難度的事情!

白小姐還在這邊剖析著自己的人格,而心理醫生已經被她所說的話震驚了。

親自殺人和旁觀殺人怎麼會是同一件事情?白酒的心理負擔已經這麼大了嗎!

他無法想象,動手時的乾脆果決與巨大的愧疚心怎麼會同時存在於一個人身上,善與惡的轉換如何輕易得如同硬幣的翻轉。但一想到白酒從日常世界的大學生頃刻間成為組織間的頂尖殺手,這似乎並不難理解。

但讓人感覺不安的是,白酒的思維並未如身份一樣進行了完美的轉換,她的“正確”也沒有隨著深入黑暗世界而褪色,反而在不斷刺傷她。

再這樣下去……

心理醫生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你對周圍的一切感知失衡,或許隻是因為你的錨點並不清晰。你對你追求的‘正確’並不了解,隻是一味把所有美好的詞彙堆上去。”

他在賭,白酒現在的一切壓力隻是因為當初與現實割裂得太迅速,她來不及看到自己的未來——她以為這會是一片光明,實際上隻有數不清的課題與答辯、導師的挑剔、社會對於女性學業和就業的苛責。

或許她最終會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又或許在某一天,麵對上司或者丈夫,她發現了自己的“才能”,兜兜轉轉重新進入了組織,但那時她已經走了很多彎路。

“或許你可以回歸正常人的身份看一看,它與代號成員的身份並不相悖,組織依舊能為你提供便利。”

心理醫生言辭誠懇地建議,卻讓白小姐有片刻沉默。

即賽博上班後,她又要開始賽博上學了嗎?!不、等一下——

白小姐眉頭一皺,發現了一個盲區。

有沒有一種可能,狙擊手的必備技能都學上了,她確實能夠在遊戲裡麵為答辯的完成做出一點努力……

白小姐無話可說,並且確信自己以後一定是位合格的牛馬。

“我會嘗試的。”

最後,女聲響起,心理醫生長舒一口氣,話語中也不免多了幾分真心:“祝您武運昌隆。”

他認為這是一場破除迷惘的戰爭。戰爭結束後,白酒將永遠地留下來,也再無琴酒隔三差五警告他這種事的發生。

第二天,東京大學醫學學院,迎來了一位許久未見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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