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鬨鬼了!鬨鬼啦!”
凡間一處名叫五福的小鎮出了件怪事,消息傳到太玄宗,執事堂的郝真人被勾起了濃濃的好奇心,當即假公濟私,發布了一條“癸”級探查任務。
宗門任務依照危險程度,評級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癸級的意思就是沒有危險,走個過場,混一次出任務的記錄以及保底十個靈石。
愛吃棗糕的胖師弟憑借自己的體積優勢搶到了任務牌,興衝衝去找顧夢:“顧師妹!走,師兄帶你出任務!”
胖師弟姓趙名煜。
顧夢正抱膝蹲在瓊花樹下苦背一篇泠雪真君送來的入門心法。
這心法字字晦澀,句句拗口。莫說領悟了,隻死記硬背已經足夠讓人頭昏腦漲,退堂鼓咚咚響。
顧夢難免自苦:沒有天賦,入門也遲,這輩子都不可能追得上那些天之驕子。
聽到趙煜叫她,她抬眸苦笑,婉拒道:“不了,我還是不要拖累趙師兄了。”
“嗐!”趙煜道,“我又不是小師妹,哪能嫌棄你!”
顧夢趕緊搖頭:“不不不,洛師姐沒有嫌棄我,是我自己沒有用。”
趙煜想了想:“你也管洛洛叫小師妹吧,她拜師時年齡最小,蘿卜丁一個,大夥都叫她小師妹,後麵進宗的也都這麼叫。”
顧夢輕輕:“哦……”
原以為自己是新的小師妹了。原來不是。
“走吧!”趙煜道,“呆在這兒也是苦悶,不如出去透個風,還有十個靈石拿!”
顧夢問:“靈石……可以讓我提升修為麼?”
趙煜笑道:“當然!吸納靈石裡的靈氣最簡單了!心法都不用背!”
顧夢的眼睛亮了起來:“好,我去!”
二人離開宗門,一路西行。
趙煜忍不住勸道:“以後離那兩個人遠點吧,小師妹霸道就不說了,大師兄他是真不會憐香惜玉的。你是不知道,年末宗內各峰大比,抽簽對上大師兄的,哪個都鬼哭狼嚎。三年前我不幸抽到過一次對陣大師兄,拿出整整五百靈石,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找人跟我交換呢!”
顧夢抿唇看著他。
“後來你知怎地?”趙煜搖搖頭,“青羽峰的蘭馥師妹,比你還柔柔弱弱,水一樣的人兒,誰看了都想保護——她不信邪,跟我換了,對上大師兄。那會兒好多人都覺得大師兄不會忍心對蘭師妹下死手,結果……”
顧夢追問:“結果怎樣?”
趙煜抬了抬一對粗短的眉毛:“結果蘭師妹療傷花了八百。算一算我還淨賺三百來著!”
顧夢沉默片刻,輕聲道:“可是李大哥他現在對我很好。”
趙煜嘖道:“他哪有好好照顧你!進一趟陰府,你那衣裳都摔破成啥樣了,管事們那裡都記著呢!這能叫對你很好?哎,你給師兄說說,當時究竟怎麼一回事?”
顧夢咬唇:“妖魔很多,場麵很亂……我真沒看清……洛師妹讓我用了她的靈陣符離開。”
她當然不會輕信洛洛的話,隨隨便便懷疑李大哥。
有什麼誤會,一定要當麵說清楚。
五福鎮。
趙煜掄起藥杵走在前麵,示意顧夢好生躲藏在他身後。
“鬨鬼”的街道上不見人影,兩側木樓門窗緊閉,時不時聽見“吱呀”一聲輕響,從門縫或者窗戶裡,探出小孩子又怕又愛看的眼睛。
“吱呀”又一響,小孩被家中大人拎回去打屁股。
趙煜吞了口唾沫,將手中藥杵掄圓,氣壯山河地踏上青石板街。
嘭!
“道爺在此!”趙煜氣沉丹田,“何方妖孽膽敢猖獗!”
帶著金丹修士威壓的吼聲在長街回蕩。
“嘎吱嘎吱”,兩旁悄悄開了幾扇門窗,有人探出手來,飛快地指了指前方。
趙煜側眸,霸氣對顧夢說道:“莫怕,有師兄在,沒有任何妖魔可以傷到你!”
出任務之前,自然看過簡要說明。
“鬨鬼”的隻是一條魚,執事堂的郝真人發布這個任務,就是圖個新鮮好奇。
癸級任務罷了。
再往前,街道更是靜得落針可聞。
有風從前方來,隱隱約約地飄來了一個令人渾身不適的聲響。
“噗嘰、噗嘰、噗嘰。”
很難說這是個什麼聲音,沉重、黏稠。
路麵上有一大灘已經乾涸的血,血裡夾著碎肉和碎骨。
從這裡開始,一道長長的血跡向著前方蔓延。
趙煜暗暗咽了口唾沫。
打不死的、會走路的魚,能是個什麼玩意?
管它是個什麼玩意!杵成肉泥!
他定定神,避開街道正中那道長血跡,大步往前追。
近了……更近了。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走著一隻,魚。
一隻大灰魚。形狀古怪。
遠遠看去,像是一個人拖著一條瘸腿,一步一蹭往前走。
“仙長,仙長!”路邊有一名年輕婦人壯著膽子追了上來,哀哀地求道,“求您斬妖除魔,救救我們全家,我什麼都願意為您做的,仙長……”
趙煜沉下一張胖臉:“廢話少說,到底怎麼回事?”
婦人哭道:“這魚不知從哪裡來的,就這麼一直往那邊走,像個人似的。”她抬手指著東邊,“大夥都驚奇,一路追著看,後、後來,我家小子調皮,用石頭,一下子砸沒了它半個腦袋……”
婦人驚惶地抽噎一聲,“可誰知,它沒死,還是在走!就一直,往東邊走!我男人見狀,也衝上去,拿鍬子砸它……都成那樣了,就是不死,還在走……它是打不死的鬼,一定會報複我們對不對!”
顧夢聽得害怕,雙手顫顫去拽趙煜後腰的衣裳尋找安全感,不料他實在太胖,布料繃得緊,連揪了好幾下都沒能揪起來。
趙煜給她撓得後心發涼。
他大聲咳嗽:“這有什麼,看道爺我一杵子給它搗成肉醬!什麼東西!”
話說得很滿,但當他追上前去看清了那隻魚的模樣時,不禁肥肉一顫,倒吸長長一口涼氣。
氣吸一半,感覺丟人,急忙抬手掩嘴,風過指縫,發出了好長一聲啾鳴。
“啾——咻——”
不怪趙煜驚恐,這隻行走的“鬼魚”當真是恐怖萬狀。
它缺失了半邊頭顱,露出淋漓的腦髓。一身鱗片和血肉被人鏟得七零八落,骨刺斷裂支棱,身後拖著長長的血痕。
可它還在走。一步,一步往前走,用一身殘骨在走,走得又重又穩,仿佛修羅戰場裡爬回來的血色亡魂。
極其詭異,極其陰森。
難怪滿鎮子人嚇得不敢大聲喘氣。
趙煜連吞了好幾口唾沫。
正是頭皮發麻、渾身冒雞皮疙瘩時,忽地,那隻魚停了下來,極慢、極慢地轉過頭。
一隻冰冷充血無機質的魚眼,緩緩在趙煜身上落定。
趙煜:“嘶——啾!”
被它盯上的一瞬,當真是寒氣直衝天靈蓋!
顧夢駭得嗓音淒厲:“師兄它在看你!”
“不。”趙煜一下一下倒氣,“它沒看我,隻是在看我的道袍。吾乃堂堂太玄宗弟子,它怕了。”
顧夢:“師、師兄,它,它朝你過來了!”
“不。”趙煜淡定,“它肯定是看剛才那婦人,那婦人自己說了,她全家和這魚有仇。”
顧夢:“……”
她能感覺到,一隻獨眼正直勾勾盯著趙煜,哪怕她藏在他身後,也能感覺到那股無比恐怖的注視。
越來越近了。
它衝著趙煜而來,動作看似緩慢,實則晃眼就到了麵前。
它用斷裂的骨刺勾住了趙煜的衣袍,發出極其刺耳、像是金屬刮擦頭蓋骨的聲音。
“啊啊啊——快,快打它啊!”顧夢尖叫,“師兄,你快打死它!”
趙煜如夢初醒。
低下頭,對上一隻魚眼,頭暈目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掄起藥杵搗下去的。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終於,世界安靜了。
趙煜渾身發寒,發叢裡爬滿了冷汗,不敢低頭去看地麵的汙漬,拉上顧夢,禦杵飛離了五福鎮。
一路靜寂如墳。
直到望見太玄宗的浩然輪廓,趙煜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
他努力挽回尊嚴,直著嗓子向顧夢解釋:“師兄我當然不是怕一條魚。就是、就是不知怎麼地,看著它那個氣勢,叫我想起了大師兄,一時間有點心有餘悸……嘿!嘿!”
偷瞄一眼,見顧夢不信,趙煜絞儘腦汁,“你看它行走的方向,朝著咱們太玄宗,沒錯吧?嘿,我能怕一條魚?”
顧夢:“……”
顧夢眸光一轉,忽地尖聲驚叫:“你,你身上!它在你身上!”
趙煜頭皮麻炸,順著她視線一看,果真看見兩排魚牙咬在自己肩膀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之後,二人一藥杵直通通栽了下去,撞碎了太玄宗山門半麵匾額。
“砰!”
“砰。”
篝火堆裡爆出火星,石壁上兩道身影晃動。
“你真是。”
李照夜漆黑的眸子裡亮著兩點火光,他微偏頭,視線落向洛洛握在手中的劍,“總拿劍對著人,不覺得很沒禮貌?”
洛洛略微思忖了一下,鬆開手指,把劍放在身旁。
隔著火堆,他衝她笑。
“早這樣多好。”
李照夜笑起來總是很囂張,好看到咄咄逼人。不像此刻,笑意不達眼底,在火光裡冰涼。
他微笑著,傾身,突然向她靠近!
“一直盯著我就有用嗎?”他問。
洛洛警覺皺眉,手指一動想要撈劍,忽然無力地軟下。
她嗓音微啞:“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他瞥一眼火堆裡蒸騰的熱氣,彎起眼睛笑:“也不想想陰府裡哪來的樹——我備在身上的。你靈力耗儘,抵禦不了這卸甲之毒,沒力氣拿劍了麼,那就對了。”
洛洛怒:“你修為比我高,用得著這麼陰險?”
他低下頭,悶悶地笑:“那要多謝你給我上過一課。我不會再大意了。”
說話間,他逼到她麵前。
左袖揮開落在她身側的秋水劍,踩住,右手一抬,堅硬帶繭的手指猛然扼住她的頸。
洛洛蒼白的麵容瞬間漲紅,唇一顫,咽下一聲痛呼。
他手中發力,將她摁上石壁。
“砰。”
她唇畔溢出悶哼。
太儀劍陰惻惻自他肩側浮出,寒凜的劍尖對準她的眼睛。
“你,到底是誰?”她艱難發出氣音。
他的黑眸裡映出她的臉。
命脈被捏在他的掌心,她的眼睫與嘴唇痛苦地輕顫,美得像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他笑:“我當然是李照夜。”
她用儘全力盯他眼底,嗓音破碎嘶啞:“都要殺我了,你還不敢說?你是不敢,還是不夠自信,擔心殺不了我?”
他笑:“我沒有表演欲,也不吃激將法。”
洛洛用力探出手指,怎麼也夠不著被他踩在腳下的本命劍。
她並了幾次劍指,它隻在地上無力地輕鳴。
他對它早有防備。
洛洛眸中流露出絕望,她的聲音帶上一絲哀求:“李照夜在哪,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果真是利落不廢話的,五指一緊,將她的身軀往上一提,反手握住太儀劍劍身,發力揮刺了下來!
“錚!”
劍風割破空氣,先一步落入她的眼睛。眸中刺痛,洛洛用力睜著眼,一眨不眨。
驟縮的眸孔裡,太儀劍尖急遽放大!
此時此刻,他已勝券在握。
她的乾坤袋裡空無一物,她被他拿住命門,掐得眼冒金星,下一瞬間,太儀劍就要刺穿她的右眼。
她的劍被他踩在腳下。
她喪失了一切反擊之力!
他的眼底浮起一絲麵對死者的輕懶笑意,輕聲說道:“下去之後,自己找啊。”
承認了!
他不是李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