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夜捂著腰子,一瘸一拐,側臉冷酷。
洛洛每走一步雙腿都在顫。
兩個人都硬氣,咬著牙,踉蹌離開問心殿,踏上前往陰府的山路。
顧夢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去扶李照夜,卻被清虛真君揚袖攔了下來:“哎,彆彆彆,人家兩口子的事,你瞎摻和啥?”
顧夢臊得滿臉通紅。
泠雪真君看不過眼,出聲訓道:“心緣契已成負累,還做什麼夫妻。讓他們把婚契給解了!”
聽她這麼說,清虛真君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吊起眉梢陰陽怪氣:“哎喲出牆的紅杏還曉得自己是個累贅!”
泠雪真君麵色一寒,眸光如刀刺向他。
清虛豎起手:“哎,哎哎,穩住啊,身為宗主,你要帶頭戕害同門?”
泠雪真君氣笑了。
元真君聞訊趕來,嘴皮子都燒出了燎泡:“你倆鬥法,池魚遭殃。可大可小的事,就非得這麼鬨?上一次對李小子下手的真凶還沒找到,這要是萬一有個好歹……”
清虛真君輕哼一聲,抱著胳膊把頭擰開。
泠雪真君其實也有幾分悔意。洛李二人傷勢都重,也不是全無豁免的可能,隻是話趕話間,不覺就罰重了——情緒影響了判斷,委實不該。
元真君繼續說道:“這萬一要是有個好歹怎麼辦,李小子才拿了太儀劍,劍主若是沒了,太儀又成了無主之劍,落在陰府之中,先到先得……唔?”
隻見他雙眼一亮,捋著飄揚的長須,頗有幾分意動,“肥水不落外人田,要不然我進去蹲著?”
泠雪真君心累無比。
她歎道:“我不會收回成命,更無可能讓你隨行保護。這種話不必再提。”
元真君目的被看穿,訕訕笑道:“嗬嗬嗬。”
眼看距離陰府越來越近了。
穿過一處狹長高聳的堅硬黑石山壁,便見前方山坳之間憑空飄浮著一個巨大的發光法印。
法印呈八角形狀,銀白陣紋緩緩流轉。
側耳細聽,似有一陣陣刺耳怪聲被封在其中,時不時陣紋摩擦顫晃,似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瘋狂撞擊。
遠遠便能夠感受到浩然恐怖的威壓。
顧夢小步快跑到泠雪真君身旁,情急之下,逾越地伸出手去拽宗主衣袖,哀哀地求她:“宗主……”
泠雪真君待她倒是溫和,回眸問:“何事?”
“我不是想說洛仙子壞話。”顧夢咬了咬唇,“可是,她的心真的太狠了,我好害怕她會趁機對李大哥不利……”
一聽這話,泠雪真君眸色瞬間冷然。
她沉聲喝道:“放肆!”
顧夢身軀一顫,驚惶地睜大雙眼,嘴唇哆嗦著,噎了個氣嗝。
見她嚇成這樣,泠雪真君神色略略放緩,肅容道:“我太玄宗弟子,如何能是輕重不分、背刺同門之輩!往後休再妄加揣測!”
說罷,泠雪真君轉頭望向前方,“行了,開始吧。”
刑律堂兩位長老上前掐訣開啟入口。
隻見兩道靈力筆直落向銀白法印,一道道陣光開始緩緩旋轉,很快便在正中敞出一道門的形狀。
淡淡的陰風滲出,隱約可以看見封印之內是一方隻有青、黑、灰三種顏色的地界。
這便是陰府。
泠雪真君揚聲提醒:“你二人身上帶傷,倘若實在危險,可以捏碎靈陣符,脫離陰府,隻是罰期將增一倍——爾等自行斟酌!”
“是。”
洛洛和李照夜踉蹌上前,誰也不肯服輸,爭搶著第一個進入。
陰府內情況未明,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一腳踏進妖魔堆,都不想占對方這點小便宜。
洛洛:“當心你腰子!”
李照夜冷笑:“提不動劍的人,沒資格說話。”
話音未落,洛洛忽然一拳搗向他的腰。
李照夜:“草。”
他狼狽後跳時,洛洛得意地笑:“都讓你當心了!”
逼退他,她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陣光後。
李照夜哼笑出聲,隨之踏入。
“李大哥,李大哥!”顧夢跌跌撞撞追向李照夜。
眾人隻以為她要送彆,不曾想,到了那處正在合攏的陣光邊上,顧夢竟一咬牙關,捏拳跳了進去!
這一跳,跳得眾人猝不及防。
“哎——哎呀!”
兩個刑律堂長老都給搞懵了,手中仍掐著訣,開啟的封印緩緩閉攏。
二人望向距離最近的清虛真君。
清虛真君氣得額發倒豎:“看我乾什麼!我能知道她會突然發癲!要不然你們再把這玩意兒打開,我進去給她抓出來!”
“行了。”泠雪真君摁著抽痛的額頭,“重新開陣也不是同一處地方。既是他們自己的因果,便讓他們自行處理罷!”
洛洛眼前一花。
回過神,見自己站在山間。
四周光線昏暗,二十步之外便被黑蒙蒙的陰冷霧氣籠罩,山石泥沙都是同一種顏色。
遠遠近近有妖魔嘶叫。
她捏著劍柄審視周圍,確定沒有危險。身邊霧氣一動,李照夜的身影浮出。
視線相對,兩個都沒有動手打架的意思。
李照夜挑了下眉尾:“真有事了站我後麵,一百天,我保你。”
一個人捏碎靈陣符遁出去,兩個人都得加罰一百天。
洛洛想著心事,沒理他。
兩個人正準備往前走,身邊霧氣忽然一陣攪動。
就見顧夢鑽了出來。
洛洛目瞪口呆:“……顧姑娘,你來做什麼?”
顧夢視線一轉,見到李照夜,眸光驀地發亮。
她衝到他身前,張開雙臂,像母雞護小雞那樣把李照夜擋在身後,對著洛洛喊:“洛仙子,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絕不會允許你再傷害李大哥!”
洛洛活了這麼大,從未見過這場麵。
她有點恍惚,實話實說道:“這裡是陰府,非常危險,你保護不了李照夜。”
隻會拖累——雖然洛洛不太會說話,但還是忍住了沒說這句大實話。
顧夢抿緊唇瓣,眼神堅定,一字一句道:“我與李大哥生死與共!”
洛洛:“……”
李照夜笑了起來。
洛洛從沒聽過他這樣低低地笑,沉沉的,稍帶一點點勾人的沙啞。
他對顧夢說:“好啊,生死與共。”
他抬起一隻手,溫柔地攬住她的肩頭,另一隻手在身側輕輕一晃,招出本命神劍太儀,凜凜懸在一旁。
是嗬護倍至的姿態。
“路上黑,要當心腳下。”他對她說。
“嗯嗯。”
光線昏暗,洛洛看不出顧夢有沒有臉紅,隻知道她嬌羞得好像一隻小白兔。
洛洛認真科普:“陰府中的煞氣與怨氣會吸引妖魔,妖魔一旦進入,便是有進無出,千萬年來不知攢了多少。在這裡可能遭遇任何妖魔——多厲害的都有,我與李照夜自身難保,未必能護住你。”
顧夢倔強道:“我的安危就不勞洛仙子費心了!”
說話聲引來了第一隻妖魔。
隻見霧氣之中陡然探出一根形似枯枝的黑色東西,照著顧夢的臉抓了上來。
腥風襲麵,顧夢發出驚叫。
太儀劍神光一閃,淩空斬過,“唰!”
兩截冒著腥臭黑血的節肢在顧夢眼前斷開,分彆落向左右。
顧夢驚惶之餘,望向他的眼神更是添了崇拜。
他溫聲安撫:“沒嚇到吧?”
“沒,沒事。”
擦身而過之際,李照夜微偏頭,瞟洛洛一眼,目光示意:“跟上?”
洛洛提步,默默走在他們身後。
霧色中,隻見青黑剪影。
洛洛想起了李照夜出事前的最後一個夜晚。
他說他有好一陣子回不來,定會想念青羽峰無咎師叔的雞。
於是決定偷兩隻——吃一隻,帶一隻。
青羽峰森林繁茂,有一段山路特彆黑,枝枝蔓蔓,遮得一絲月光都沒有。
李照夜說著話,不小心絆了下腳,隨手一勾,死沉死沉的胳膊壓住她肩頭,他忙著吹噓自己,順勢便跟她勾肩搭背。
他身體搖搖晃晃的,時不時撞她一下。
那一段路太黑,洛洛覺得李照夜大概是把她當成了哪個師弟,抿著唇,壓著心跳,沒吭聲。
有那麼幾次,他歪頭說話的時候湊太近,氣息拂過她的臉。
他似乎偶爾卡殼,斷句也奇怪,隻是當時她的腦子早已經轉不動了,還能正常走路就不錯。
酥麻麻的癢,從心間,到指尖。
那時候她不懂,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意,她才後知後覺——他那幾次詭異的停頓,應該、大概、可能是想要吻她。
可惜他終究沒下手。哦不,沒下嘴。
就這麼過了那段黑路,成功偷走兩隻雞。
此刻回想,她連那晚李照夜的烤雞有沒有放鹽都不知道。
一整晚,心都麻。
她以為她和他還有很多很多的夜路可以走。
“他走夜路,不是這樣。”
洛洛用力握緊手中的秋水,積攢力氣,時不時斬掉一兩隻霧裡冒出來的妖魔。
妖魔食同類。
離開很遠還能聽到後方嘎吱嘎吱啃噬屍體的聲音。
顧夢語氣堅定道:“李大哥,我定會勤修苦練,儘快趕上你的腳步!我、我不怕這些妖魔!”
李照夜笑:“你一定可以做到。”
顧夢:“李大哥,你真好。”
洛洛跟在後麵,麵無表情。
漸漸地,活人的氣息引來了更厲害的妖魔。
倘若是全盛的李照夜和洛洛自然不懼,然而此刻一個傷,一個弱,稍不留神就給撓一下。
一撓一道血口子。
李照夜既要護著腰子,又要護著顧夢,難免幾分狼狽。
顧夢很快體力不支,走幾步便要歇下來喘。
她道:“李大哥,要不你們走吧,彆管我了!”
李照夜有一瞬間都無語了,啞然片刻,他失笑:“怎麼可能。”
洛洛默默上前,替他防禦顧夢那一邊。
李照夜:“謝了。”
洛洛沒理。
這裡無日無月,前行多時,顧夢忽然嚶嚀一聲,腳軟了下去。
李照夜與洛洛麵麵相覷。
“吃食?”
“沒有。”
“辟穀丹?”
“沒有。”
洛洛的辟穀丹都給了顧夢,遺憾的是顧夢追進陰府時並沒有把包裹帶上。
洛洛沉默片刻,取出自己的靈陣符遞給顧夢:“捏碎這個,便可以遁出陰府。”
符給顧夢,她自己就等到李照夜出去之後,請師父來撈。
然而顧夢卻像是被燙了下,急急忙忙把那枚泛著微光的玉符扔開。
“我不要!”她道,“我可以,我可以的!我能堅持得住!你彆想趕我走!”
洛洛:“……”
行吧,等她餓暈,直接送走。
李照夜和洛洛都沒有能力抱著顧夢打怪,於是隻能停留在原地。
洛洛艱難地搬來山石,築了個簡易的防禦陣。
在陰府,停下來是很不明智的,妖魔的屍首會引來更多的妖魔,更多的妖魔帶來更大的動靜,更大的動靜又引來更多的妖魔。
閉環。
很快,山道上的風和霧都變得黑濃。
腥風有如實質,壓力越來越大。
洛洛艱難從空虛的經脈中擠出靈力來,身上骨頭碾碎般地疼。
李照夜更不好受。他傷口崩裂,血腥味一激,妖魔紛紛從霧中伸出黑爪,試圖掏他腰子。
山石陣實在守不住了,李照夜與洛洛對視一眼,帶著顧夢起身,且戰且退。
退至一處險路,左麵是懸壁,右麵是深崖。
一望不見底。
秋水劍上的黑血漸漸甩不乾淨了。再這麼下去,真能給拖死。
洛洛拈出那枚靈陣符晃了下,示意李照夜:“送她走?”
他點頭。
她伸手去抓顧夢,一隻又一隻妖魔帶著腥臭的黑風撲了過來,場麵混亂,顧夢連聲驚叫,直往李照夜身邊逃。
一隻手掌悄然探向顧夢身側。
陡然發力。
顧夢尖叫一聲,身軀如斷線風箏斜斜飛出,墜下了山崖。
洛洛錯愕,順著那隻手掌往上,對上了李照夜的眼睛。
她瞳仁劇震:“你推她?!”
他微微歪了下頭,唇角勾起的笑容天真無邪:“是你推她。”
洛洛:“……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