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暖人。
洛洛身穿白色劍袍,鮮紅的發帶在身後獵獵飛揚。
秋水劍在她掌中嗡鳴。
每次與眼前這個人較量,都能夠讓它發揮到極致,無比興奮酣暢。
李照夜身上卻無戰意。
“太儀劍出必見血。”他道,“我不想傷你。”
洛洛盯著他:“拔劍!”
她身上劍意太強,風過她身側,化為劍息,繞她周身緩緩旋轉。每一縷劍氣鋒銳危險。
她對他拔劍。
李照夜已是元嬰,高階修士強大的氣場令她身軀本能戰栗。
她手卻穩極,劍尖緩緩抬起,指住他,紋絲不晃。
“三。”
“二。”
“——錚!”
她動手了。
風起於青萍之末,李照夜隻覺身側的春風悄然一變,瞳孔收縮之際,周遭每一縷草尖每一枚葉片都布滿了殺機。
寒毛本能豎立,他側身,反手倒揚太儀劍,以劍鞘擋下藏在風中襲來的劍尖。
“鐺——嗡!”
她的劍意太過熾烈,激得他周身氣血一震,戰意漫上眼眸。
他眸子沉黑,一旦認真起來便會顯得冷酷。
洛洛痛快笑道:“來,戰!”
她旋身再斬,長發在身後獵獵飛揚。
劍刃寒光殘留在視野,滿眼交錯凜冽之間,她那對黑眸亮得驚人。
他反握劍鞘,一下一下抵住她劍身。
“鐺,鐺,鐺,鐺!”
李照夜剛晉階元嬰期,境界並不穩固,不肯與她硬拚,隻用技巧化解她的攻勢。
師出同門,技巧熟稔,眨眼便過了百餘招。
你來我往間,頗有幾分賞心悅目。
但洛洛顯然不止是“練練”而已。
熱身片刻,她並起劍指,激發氣海金丹飛速運轉,一身靈力傾泄而出,長劍過處,空氣隱隱撕裂熾燃。
隻一瞬間,畫風突變。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劈山斷海的劍式斬出,竟是奔著破他要害、毀他修為而去——殺意決絕!
“來真的?”李照夜眉眼壓低。
本命劍太儀早已在激顫叫囂。
他反手一擲,神劍錚然出鞘,“鐺”一聲架住洛洛的秋水劍。
太儀神劍何等恐怖,甫一接觸,洛洛便感覺到泰山摧頂般的威壓從劍上襲來。
李照夜顯然有所克製。
他壓住太儀,手腕一翻,用自身暗勁將她的劍格開。
不傷她的人,也不傷她的劍。
洛洛卻不領情,反倒借了他的力,輕巧一旋身,運起十成十的修為,自另一側斬他空門!
李照夜氣笑。
他境界再不穩,也是元嬰期。
洛洛察覺周圍氣息一變,李照夜消失在原處。
瞬移!
後背傳來可怕的壓力,洛洛翻身倒掠,淩空接他一劍!
“鐺!”
洛洛虎口震痛,周身氣血轟然逆流。
他不等她落地站穩,提劍又斬。
這一擊沒有留手,儼然是要斬她本命劍——她想保住劍,便得棄劍認輸。
視線相對。
一個冷,一個狠。
洛洛沒有半分遲疑,乾脆利落地提劍迎上。
李照夜眼眶驟縮的瞬間,兩把劍已撞在了一處。
“轟!”
靈力與劍氣相撞,爆出刺眼的光。
一瞬之後,場間景象分明——洛洛將劍勢儘數化到自己身上,以血肉之軀替秋水劍承受了這一擊。
“噗。”
她極力想要把血咽回去,卻還是溢出了小半口。鮮紅一抹血跡劃過唇角,驚人地豔。
秋水在掌心輕顫。
洛洛吞著血笑:“見血?太儀劍,不過如此!”
話音未落,她拎起劍,又斬了過去。
“還來。”李照夜皺眉。
洛洛知道他境界尚未穩固,便專盯他弱點,逼著他與她硬碰硬。
然而在太儀劍的碾壓之勢下,她的舉動猶如飛蛾撲火。
“轟!”
又一撞,洛洛身軀倒飛,摔上台階之前堪堪以劍拄地穩住了身形。
心口氣血一陣翻騰。
膝蓋灌了鐵水一般沉,她用了好大力氣才顫著腿站起來。
她笑:“看到了吧,太儀劍,不過如此!”
李照夜蹙眉:“你說什麼?”
洛洛不答,掄劍飛斬。
數招之後,她被他用劍身拍中後背,砰一聲撲倒在地。
他收著力道,這一擊她連血都沒吐。
洛洛用手掌撐著泥土抬起頭。
他沒用劍指她,隻垂眸道:“你打不過我。交出顧夢,今日之事可以翻篇。”
洛洛的回應是掄起手中的劍,反手一劍削向他腳踝——不會讓他見顧夢,她說的。
塵泥飛濺,李照夜跳開,罵了個臟字。
洛洛已追了起來,雙手握劍舉過頭頂,蓄滿靈力的一劍罩頭斬下。
他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你自找的。”
雙劍相擊,他不再壓製太儀。
太儀神劍何其強大!
轟一聲劇響,磅礴恐怖的劍息撞得洛洛氣血逆流,她兩眼發黑,踉蹌倒退幾步,一頭栽倒在地。
好一陣地轉天旋!
洛洛甩了甩腦袋,撐著劍,用力爬起來,搖搖晃晃站穩,又斬了過去。
他冷眼看著她,揚起劍,再一次將她震翻在地。
“滋鈴——”
洛洛像隻出土僵屍一樣掙紮著站起,劍尖刮過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她咳嗽著大放狠話:“區區太儀,不過,如此!”
咽下一口血,她在晃蕩發黑的視野裡鎖定了李照夜的身影。
劍府刺痛,似有一道若有似無的力量在阻止她上前。
好像一個孩童輕輕拽著她。
洛洛大笑一聲,飛身躍起,揮劍再斬。她渾身都在顫,隻有手中的劍依舊穩穩當當。
“錚——嘭!”
“轟——嘭!”
“嘭!嘭!嘭!”
第十七次摔倒的聲音重得令李照夜眼角一抖。
“毫無意義。”他寒聲道,“我並不心疼,也沒有激起任何回憶。你我已是陌路,無謂強求。”
他垂眸看著她。
她像破布口袋一樣癱在地上,一身靈力徹底耗空,身軀不自覺地痙攣,視線已然渙散。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她仍然捏著劍柄沒放。
“看啊,”她喃喃自語,“太儀劍,不過如此,一般一般。”
李照夜薄唇微抿。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唇色淡極,染上血跡的容顏有種刺骨的淒美。
失去了攻擊能力之後,她像一朵花,在泥地裡無害地盛放。
脆弱而美好。
他蹲下身看自己曾經的未婚妻,聲線不禁稍微溫和了一些:“你在跟誰說話?”
洛洛慢吞吞轉動無神的眼睛,許久才落到他身上,她的視線沒有焦點,看著他,卻又沒看著他。
茫然的眸中浮起了星星點點笑意。
她笑:“長天。”
風靜了一瞬。
李照夜啞然失笑:“我那把,碎掉的劍。”
太儀劍在他掌心一震,散出強大而恐怖的劍息,仿佛也在嗤嗤地笑。
長天算什麼東西,它與它,天淵之彆。
它並不是看不起長天一個,而是這天下所有的劍,在它麵前都是廢材。
她這是在替一把破劍打抱不平?
李照夜收了太儀劍,起身,眉眼泛起懶意:“現在可以告訴我顧夢在哪裡了?不說也沒事,我可以自己找。”
洛洛動了下眼珠,輕聲道:“閣樓。”
“行。”李照夜道,“找到她之後,我會送你去問心殿休養。”
洛洛抿唇嗯一聲。
他提步越過她身旁。
雖然春色已濃,但她這麼躺在冰涼的地上,看起來還是有點可憐。
他的手指在外袍上放了放,終究還是沒解下來給她。
就在他垂下手,笑歎著離開的那一瞬間——
一抹近乎無聲、角度極其刁鑽、殺意收斂得乾乾淨淨的劍氣,悄然纏上了他。
“怎麼……可能……”
身軀僵硬之際,一枚冰冷的劍尖斜著刺進了他的身體。
劇痛來襲!
他疾步退開,掩住腰側陡然回頭!
隻見泥一般癱軟在地的洛洛竟抬起了一隻手,手中穩穩當當握著劍。
他的血染紅了秋水劍尖,正在蜿蜒向劍身流淌。
李照夜瞳仁縮緊。
主人遇襲,太儀劍煞氣衝天,在劍鞘中嗡嗡鳴震。
洛洛這下是真是沒力氣了。
她的手臂噗通一下摔在身側,長劍脫手,鐺啷落在一旁。
她笑:“我贏。”
“住——住手——給我住手!”
清虛真君太陽穴一陣刺痛。
麵對這兩個相愛相殺的徒弟,老父親心累得想死,恨不得甩手躺到洛洛的旁邊,撂挑子不乾了。
躺是不可能躺的。
清虛真君拖著疲憊如老牛的身軀,一手一個,把這對傷病號拎回了問心殿。
東側殿關一個,西側殿關一個。
家醜不可外揚,老父親苦哈哈坐到正殿門檻上,盯著草木傀人熬藥湯。
“苦、苦、苦錢子,還有黃連,給我放!死勁兒往裡頭放!再放!放啊!都給我往裡塞!藥不死這兩個討債鬼!”
第一道藥汁黑濃如膏。
清虛真君猶豫片刻,選擇把它端給傷勢更嚴重一些的大徒弟。
“你說說你,你說說你,居然能被洛洛捅了腰子!”清虛真君指指點點,“一身本事都喂狗了?說出去不得把人活活笑死!”
李照夜臉色難看。
他剛入元嬰尚未穩固,又是傷,又是刺激,差點兒沒原地跌了個大境界。
“小小年紀,如此陰損!”李照夜咬著牙,接過清虛真君手裡的藥湯一口悶下,“……噗咳咳咳!”
想吐出來,被清虛真君一道靈力封口。
李照夜:“……”
一刻鐘之後,總算幽幽回過神來。
他轉頭看了看封死的門窗,嗤一笑:“她乾出這事,你還要偏心護著,替她瞞下?”
清虛真君望天,擠出三道抬頭紋。
“嗐,這才多大點事兒!”老父親歎氣,“你是不記得,自己從前都怎麼護犢子!”
東側殿。
洛洛爬不起來,硬生生被師父灌進了一大碗藥湯。
“苦咳咳……苦!”
“苦就對了,給我好好長記性!”清虛真君心很累,“誰家好人捅自己師兄的腰子?誰教你的,啊?為師能這麼教?”
洛洛苦得五官皺成一團:“不是師父,你這藥怎麼回事?”
清虛真君豎起兩根手指頭:“這是第二道了,你大師兄喝的第一道。你有多苦,他隻更苦——怎麼樣,氣是不是順多了?”
洛洛:“……師父你真會安慰人。”
清虛真君輕哼。
“師父。”洛洛道,“你看我今日,以弱勝強。”
清虛真君一口老氣差點兒沒喘過來:“你還嘚瑟上了?”
洛洛認真道:“不是嘚瑟,是謀略。我先是大開大闔地砍他,讓他習慣我的攻勢,然後故意在每一劍裡帶上怒意和殺意,他漸漸被我帶偏,以為我隻是單純在泄憤。待他徹底輕敵,以為我再無反擊之力時,我換了個全然不同的手法,出其不意捅了他。”
清虛真君:“……”
原來他徒弟不是缺心眼,而是心眼都沒用在正事……不對,打架才是正事。
“你呀……”
“師父。”洛洛睜大一雙無辜的眼睛,“打不過就偷襲,李照夜教我的。”
清虛真君哈一聲,眼角微抽:“可以可以,教會徒弟,打死師父。”
洛洛雙眼明亮:“師父,你以為我每次趴地上,李照夜為什麼都要拿劍指我鼻子?他防我偷襲呢!”
清虛真君好一陣無語:“看來這小子如今真是把腦子給丟了。”
“師父!”洛洛又叫他。
清虛一個哆嗦:“說,你說。”
洛洛輕輕晃了晃左手。
腕間心緣魂印上,不知何時抹上了另一道血痕,眼下已經乾涸。
“這是他的魂血,腰子裡捅出來的。”洛洛的眼睛亮得驚人,“我對他的魂血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不是李照夜,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