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月下。
“自古情關難度。”清虛真君歎氣,“都是債唉唉~”
李照夜沉默。
清虛真君用手肘拐了拐他:“打算去看誰?”
“說呀。”
“怎麼不說話?”
“你倒是吱個聲啊?啞巴了?”
清虛真君騰地轉頭,對上一雙隱有殺氣的眼睛。
李照夜抬手,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清虛真君:“……忘了,忘了給你下過禁言術哈。”
他哈哈大笑著掩飾心虛,邊笑邊給李照夜解了禁言。
“很不爽?”清虛真君樂不可支,陰陽怪氣,“不爽就對了!彆忘了我是你師尊,收拾你教訓你,那是天經地義!”
“哎你到底打算去哪邊?”
“就算不見你小師妹,也彆招那凡人了!”
顧夢蜷縮在瓊花樹下,哭得喘不上氣。
冬末春初,山中寒風刺骨。
客殿裡為她準備了厚絨大氅,她沒穿。此時此刻,哪裡還有心思在意什麼冷熱?
況且她也不想再用他們太玄宗的東西,承他們的情。
明日一彆,再不相乾。
……不然還能怎樣?
凡人在仙門眼中,不過螻蟻。
她知道的,那位清虛仙長打從心眼裡沒把她當成李大哥的救命恩人。
在他看來,他的天才徒弟不過是自己找了個安全的地方療傷罷了,她衣不解帶的悉心照料,不過就是些端茶倒水的丫鬟活計。
宗裡賞給她的東西遠遠勝過她的付出,她是占了大便宜。
可那是她想要的麼?
在他們眼中,她對李大哥的感情更是一文不值。
是啊!
他們疼愛的小師妹與李大哥相伴多年,在他們眼裡,自己可不就是個趁虛而入的插足者。
洛仙子是天之驕女,身份尊貴,修為那麼高,長得又白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個倍受嗬護的好命人。
無論洛仙子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表麵上做的一切卻是落落大方無可挑剔。
自己能怎麼辦?逼著李大哥,讓他在師恩、大義、前程、未婚妻與自己之間,選一個?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顧夢垂下淚眼,望向自己的右手。
纖細的手指一點一點攥緊。
自己寧願受那毒息,也不想承她的情。
這些仙門中人嗬……
在他們麵前,自己絕不能折了骨氣。
隻是,心臟真的很酸澀,很痛楚,感情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假裝灑脫,其實還是很想……再見李大哥最後一麵。
“他不會來的。不會來的。”她淚眼朦朧,淒涼一笑,“來了,隻是徒增煩惱。”
她痛哭一陣,無聲抽噎一陣,抱膝茫然一陣。
夜愈深,風愈冷。
山中料峭寒意,浸滿肺腑,透骨而入。
明月一點一點西沉,一顆芳心,也漸漸往下沉。
他也是個無情人。
洛洛好久沒這麼痛過。
為了尋找李照夜,她渡出了太多魂血,折損了不少靈力,溫養破碎的長天劍消耗也不輕。
金丹黯淡,氣脈空虛。
這時候強行引來毒息,並不比當初身為凡人的時候好受。
骨頭好像被萬千隻陰冷的螞蟻啃噬,鑽心地疼。
她渾身都在發抖,隻有握劍的手穩穩當當。
“唰——”
銀芒破空,蕩出一道殺意凜然的劍氣。
“嗡!”
劍勢用儘,劍尖穩穩點在草木傀人的額心。
定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沒刺破它半點油皮。
除了劍,她周身哪裡都在顫。
她輕笑一聲,旋身飛踢,撤劍,緩收疾出刺向身後。
“錚!”
寒劍越過眉眼,照出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區區毒息。”
“能奈我何!”
天光未明,忽聞客殿方向傳來一陣喧聲。
顧姑娘要走了?
洛洛趕緊顫著手收劍,掠入樓閣,匆匆換掉濕透的衣裳,精精神神束了發,踏著露水趕往客殿。
師父和李照夜都在。
顧夢躺在榻上,臉頰蒼白,寒顫不止。
她病得迷糊,還要掙紮著起身離開:“我要下山……讓我下山……我才不要……賴在這裡!”
清淚如珠,大串大串滾落。
一名管事告訴洛洛,顧夢不想驚動旁人,天未亮便悄悄下山,染了風寒,暈在山道上。
幸好巡路的弟子看見,趕緊將她送了回來。
顧夢癱在枕中,清麗的麵容脆弱而破碎:“我沒病,讓我下山……”
清虛真君一臉頭痛:“下什麼山,歇著吧!大半夜不睡覺吹什麼風,這不自找的——行了行了,誰有辟寒丹給她吃兩粒,午時便好了。”
李照夜走到榻前,垂眸。
顧夢見到他,神色微驚,身軀不自覺地蜷縮,抑不住酸楚泛濫。
“李大哥,你走吧,說好了不再相見的……”
一陣哽咽,讓她再說不出話來。
“我可沒說過。”李照夜語氣平靜,神色不明。
顧夢又一驚:“可是,可是……”
他道:“該吃藥了麼。”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她從前喂他草藥湯的時候,便是這麼跟他說話。
他都記著呢。
感動和委屈一並湧入眼眶,她又落下淚來。
“嗯,我吃。”
李照夜身上自然沒有丹藥。他望向清虛,清虛望向洛洛。
洛洛:“……”
她乾坤袋裡的東西,昨天一股腦都塞給顧姑娘了。
於是她很不好意思地拆開顧夢的包袱,略帶尷尬地翻找出辟寒丹。
李照夜接過,隨口向洛洛道了句謝,端來水盞,喂顧夢服下。
洛洛插不上手,便替顧夢掖好四個被角。
“睡一覺就好了。”洛洛告訴她,“藥效很猛的。”
“行了,”清虛真君咳嗽道,“洛洛,你隨我來。這裡讓你大師兄守著。”
“是。”
洛洛在師尊下首落坐。
清虛真君敲著膝蓋沉吟片刻,緩聲道:“那個凡人哭哭啼啼講不清楚,問你大師兄,他也不記得自己是被誰傷成那副鬼樣子。”
洛洛點頭:“他的傷?”
李照夜不記得她,她也不好扒他衣裳自己看。
“經脈儘斷,關節儘碎。”清虛真君眯起眼睛,“是刑虐,不是妖魔。”
洛洛也眯起眼睛:“那便是人乾的。”
李照夜是誰。
他是太玄宗首席大師兄、青雲大會斷崖式魁首、修真界明日之光、三千年一遇劍道天才。
毀了他,傷的便是太玄宗未來數十乃至數百甚至數千年的宗門大氣運。
清虛真君道:“這等行事,查出來就是不死不休。”
修真界明麵大談天理公義,實則儘是弱肉強食。
沒有誰會真心盼著彆人宗門出現什麼不世天才。
但也從來沒人敢濫下黑手——誰家也不能喪心病狂到讓上一輩大修士亂殺彆人家的小苗子,若是這樣,那大家都彆玩了,幾個合道老祖宗出來毀天滅地同歸於儘吧!
沒人敢這麼做。
至少明麵上沒人敢這麼做。
洛洛掰手指:“不是天道門,就是重星宗。”
當今修真界三大宗門三足鼎立,能對李照夜下黑手的也就這倆。
“師父。”洛洛不高興,“你若不說是妖魔,我早就尋他們麻煩去了。”
清虛真君倒嘶一聲:“你也給我消停!不許惹事!”
洛洛嘀咕:“我不被發現就行了。”
腦袋上狠狠挨了一指禪。
洛洛表麵老實,心下不服。
李照夜出事之後,便是清虛真君、宗主泠雪真君以及長老元真君三位化神大修士搜查的現場。
要不是他們認定李照夜被大妖魔給吃了,洛洛也不必在黑淵海裡找了一百天。
“也不知你大師兄是怎麼從那王八蛋手裡逃出來的。”清虛真君唏噓不已,“傷成那樣,硬是逃出幾百裡,他定是惦記著你,不肯認命。”
洛洛淡定轉頭,望著窗外的太陽眨了眨眼。
“等他想起來,就報仇。”
她知道。
李照夜那家夥,死了也會爬回來,得意洋洋說他沒事。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師徒二人正在商量去哪裡“借”些天材地寶回來給李照夜補身子,問心殿大門忽然給人重重踹了一腳——
“咚!”
清虛真君急眼:“彆!貴!”
踹壞了哪有錢修呢!
疾疾揮袖,蕩出一道靈力拂開殿門。
便見李照夜抱著顧夢闖了進來。
李照夜滿麵寒霜,怒極而笑:“你做的好事!”
一身殺意直指洛洛。
有那麼一瞬間,洛洛以為他要拔出劍來和她“練練”。
直到劍府刺痛,她才想起他的劍還碎著。
直到看清他的眼神,她才想起她的李照夜還沒回來。
她看著他走近。
他懷裡抱著人,樣子好陌生。
顧夢躺在他懷裡,雙眼緊閉,氣若遊絲,蒼白得像一張薄紙,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怎麼回事?”
清虛真君和洛洛連忙上前。
李照夜冷冷盯了洛洛一眼,護著懷中人,轉向另一邊。
“吃了她給的藥,病情惡化。”他嘲諷道,“藥效的確是猛。”
清虛真君挽袖探脈。
“不是,辟寒丹服下就該好了才對……”臉色微凝,蹙眉,仔細再探脈,“嗯……用錯藥了。”
李照夜勾起一邊唇角,一字一頓:“用錯藥?”
清虛真君道:“這是服了祛熱丹。”
本該辟寒,卻用了祛熱,豈不是雪上加霜?
若是修士倒也罷了,可凡人身嬌體弱,風寒是能要命的。
吃反了藥,可不是堪比服毒?
清虛真君以袖掩麵,偷偷瞄了洛洛一眼,用眼神示意:方才是不是著急忙慌拿錯了?
洛洛篤定:“我拿的就是辟寒丹,絕不會錯。”
李照夜輕嗤:“嗬。”
“行了行了。”清虛隻覺腦袋變成兩個大,“彆說那些有的沒的,趕緊的,送老君峰讓你精通醫道的師叔看。走走走,為師也一道。”
簡直了,十年處理的瑣事都不及這一兩日多。
“咳……”李照夜懷中,蒼白脆弱的女子睜不開眼,卻掙紮著用微弱的氣音說道,“李大哥,彆怪洛仙子,她人那麼好……一定不是故意……”
李照夜定定盯了洛洛一眼,轉身,抱著顧夢往外走。
那一眼好似刮骨的冰刀。
老君峰。
此刻正值早課,藥廬外聚了不少看熱鬨的弟子門人。
“其實換了是我,也會這麼乾!”
“也不至於吧,那凡女都說要走了,雖然暈了沒走成,但也不能一暈再暈……小師妹還是衝動了。”
“怎麼就認定是小師妹?”
“清虛師叔與大師兄親眼看著她給的藥。”
“就算這樣,小師妹也可能不是故意的,你們沒看到她的臉色有多差,一直強打著精神呢。”
他們沒留意到,洛洛就站在身後不遠處。
清虛真君氣得想要跳起來拍那幾個碎嘴子的頭。
洛洛失神:“師父,我真的沒拿錯。我不會害顧姑娘的。”
清虛真君斬釘截鐵:“師父當然信你!”
洛洛笑:“你安慰我,師父。”
“那沒有。”清虛真君眯了眯細長的眸,“我想通了。”
“什麼?”
“是她自己。”清虛真君冷笑,“你大概不知道,她昨夜是故意不穿衣裳吹冷風,把自己搞病。今日你給她拿藥,她便借機陷害你!你的藥都在她那兒,趁著你大師兄不注意,她自己服個幾粒祛熱丹——等著吧,我師弟給她診出來,看我不把她一腳踢下山!”
洛洛皺了皺眉。
“還有你大師兄那個蠢蛋,”清虛真君恨鐵不成鋼,“他這不是失憶,是把腦子喂了狗吧!”
洛洛無奈:“師父,你就是偏心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