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冷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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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雖說魯蓮對麵前人興趣喪失泰半。

但幽幽燭光裡,那張臉當真是頰染暈色、豔色無雙,又覺得,俗便俗些。

倒也不是不能忍。

於是,還是點頭應了。

“好,那拜堂的日子就定在明晚,你若有旁的要求,可全部說與小婢,她自會去辦。”

魯蓮既打定主意要依了薑瑤,便自然不會惹她不高興。

他常年在脂粉堆裡混,若要決意哄人,那自然是一哄一個準。

薑瑤也應承著他,她隻作了一副歡天喜地、又要強行壓下去的模樣,兩人一個嘴甜似蜜,一個曲意逢迎,兩廂得宜,不一會兒,竟當真有些柔情蜜意的氛圍起來。

魯蓮也不是急色之人,又坐了會,看看窗外月色,便起身告辭。

等他一出門,薑瑤臉就垮了。

她揉揉笑得有些僵的臉頰,心想,呸。

偽君子。

下流胚。

此時她倒也想不起之前覺得他與她相似的事兒了,隻是手支著下頷,想著趁明日拜堂,最好要鬨一場大的。

她眸光在桌上的青銅蓮花燈上落下,寺廟裡的燈,自然不會多金貴。

和國公府的四角梅花宮燈不同,這裡的燈是絳紗燈,做成蓮花樣式,薄薄一層漿紗將燈罩籠住,一點棉芯在燈油裡靜靜燒著。

薑瑤看著,突然又想起梁國公府。

她都消失一天一夜了。

再怎麼樣,也該來找她了吧?

薑瑤想起桃花樹下那一身甲胄的楚昉。

他應該…會找他吧?

至於其他人,薑瑤就更沒信心了。

她不由歎一聲氣,隻覺這薑大娘子給她挖的路,可都是絕路。

薑瑤又振作精神。

不管怎麼樣,可不能待在魯蓮身邊。

她想起書中,這魯蓮身為最稱職的女主身邊工具人,那可是相當的陰毒。

他雖愛慕王清玄,可又彩旗飄飄,屋內一屋子的侍妾,有侍妾就便罷了,納回去也不當人——書裡人氣倒不錯。

可薑瑤這樣的,什麼男人沒見過?

最好的,可不是那口蜜腹劍的花花公子,最好的,是那一逗一害羞的純情公子。

想起這,薑瑤不由又想起楚昭來。

論起來,要不是答應了國公爺,這人當真是裡裡外外,都是她的菜啊。

意識到自己在這境地,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薑瑤可惜地收回了思緒。

又坐了會,眸光在床下,尋到那枚被她藏起來的碎瓷,薑瑤略想了想,手指在桌麵“篤篤篤”敲了敲。

不一會,一個婢女進來。

是方才端了銅盆擦地的那杏眼婢女,見到她,一張小臉繃著,福了福身:“薑娘子有何吩咐?”

薑瑤自然看出來她的不快。

當是為之前的婢女抱不平吧?

可她的不平,又該去找誰呢。

薑瑤垂下眼去,過了會又抬起來,道:“你家郎君明日要與我拜堂,有許多缺的,不論是買還是找,你都替我找來。”

她抬著下巴,那張白淨似雪的臉在幽火裡,當真被襯出十分的嬌豔,十分的倨傲。

那雙桃花眼睨著人,十分不客氣的模樣:“我接下來的話,你可千萬聽好,也記好了,我要……”

薑瑤一通一口氣地說完,直把這婢女聽得駭然。

不過一邊城小官的女兒,若非沾了梁國公府的邊,如何能進郎君的眼兒?如今竟然一氣兒要那許多千珍百貴的東西,真真…

婢女憋紅了臉,那薑瑤卻還在繼續:“…旁的也就罷了,鳳冠霞帔一時不湊來手,那次一等的也是沒辦法,但那首飾,我定要漱玉齋的,漱玉齋有個鎮齋之寶,是顆雞子大小的紅瑪瑙,我要用那紅瑪瑙嵌我的鳳冠。”

婢女咬著牙,弓下身去:“……是。”

正要抬起頭來,卻聽頭頂那清柔如珠玉的聲音又道:“還有…”

她沒忍住抬起頭,驚呼出聲:“還有?!”

麵前那容貌似嬌的小娘子臉一下冷下來:“怎麼?你有意見?”

“不,不敢。”

婢子現在不知道,郎君對這人態度,再加上她之前眼也不眨地砸人手段,頓時噤若寒蟬,連忙垂下頭去。

薑瑤這才滿意,道:“還有,漱玉齋另有一套綠翡翠做的頭麵,同出一塊石種,玉色濃滴,名為[群玉山頭],我十分喜歡,你去買回來。”

婢女一驚:“可…”

薑瑤板起臉來:“還不快去!”

婢女一個激靈,竟不知為何膝蓋就屈了下去,在薑瑤說了句“好了出去後”,方如蒙大赦,匆匆推門出去。

隻是出去時,見到郎君身邊的朱能,那朱能卻告訴她,郎君有事出去了,若薑娘子有何需要,明日去府內取款子,一應滿足便是。

於是那婢女便知,如今廂房內那小娘子如今還討得郎君歡心,也便應了聲是,而後,重新守到廂房門外。

這時,被婢女掛心的魯蓮已經走到了大慈恩寺外。

一出寺,寺內無所不在的檀香漸漸淡去,木魚聲也小了。

天上,一輪上弦樂靜靜掛著。

魯蓮望著那清冷月色,忽而麵色柔下來。

心隨意動,竟仿佛半點都等不得,招了招手,侍從領來一匹快馬,他一掀袍子,翻身上了去。

錦繡斕袍在光下流出燦燦銀光。

他低頭看了眼,似覺得不妥,又叫侍從拿來披風。

天青色披風係上,那銀光便也仿佛蒙塵的明珠一般,黯淡下去。

魯蓮卻仿佛滿意下來,一夾馬腹,乘著風往長安城城中而去。

長安宵禁。

可他不懼宵禁,拍馬而走。

四月風猶寒,可他卻似毫無所覺,馬蹄兒“噠噠”在寂靜的長安街上奔馳,穿過一個個坊。

從寂靜,到熱鬨。

光也由暗到亮。

路遇執勤的金吾衛,他便拉馬而停,仆從拿了令牌和裝得鼓鼓囊囊的錦囊過去,與那金吾衛隊長說話,原先麵色嚴酷的金吾衛隊長掂了掂錦囊,麵色也緩了許多,一扯馬韁:“魯郎君請。”

魯蓮一路順暢過去,最後,到了朱雀街。

朱雀街上,住著如今長安城裡除皇家之外最顯貴之人。

梁國公府在街頭,琅琊王氏、即王宰輔府次之,他戶部尚書府在中。

魯蓮馬兒未在戶部尚書府前停下,而是,一路疾馳到那宰輔府前。

靜夜裡,宰輔府的門匾在幽月下發著淡淡的光。

兩盞明角燈被風吹得打轉。

大門緊緊扣著,一對兒獸首瞪著他。

魯蓮卻仿佛看到了極溫柔的物事,微微一笑。

那笑極溫柔,似想到了令他整個心都溫柔酥軟下來的人兒。

他將馬韁遞給仆從,掀袍下馬,整了整披風,發覺沒一絲銀絲線兒露出,才親去拍那角門。

三長一短。

不一會兒,有個睡眼惺忪的小廝過來,一探頭,見門外站著的郎君,麵上不自覺就露出笑來:“魯郎君來了。”

魯蓮素來倨傲,此時卻對著一個小廝都溫柔以待,笑道:“是,來了。”

“這邊請。”

小廝忙開了門,讓到一邊。

魯蓮走了進去。

宰輔府的宅邸整個也仿佛沉睡。

涼風吹著他,卻半點未降下魯蓮漸燃起的血液,他一路順著僻靜的小徑,輕車熟路地往裡走,直到最後停在一個幽靜的院落。

院外,一叢白玉蘭開著。

清麗的玉蘭花在風中輕輕搖擺。

魯蓮看著那白玉蘭,也露出笑來。

到了這,他的笑就格外多,仿佛也盛著如水的溫柔。

不一會,暗下的庭院也亮起來,一婢女提著羊角燈出來,引了他進院。

一切都寂靜無聲,如這清雅的庭院。

魯蓮進到了待客的外室,便不再進了。

他抬頭,假作欣賞壁上的瑤台清影圖,不一會,一股極淡的冰片似的冷梅香盈入鼻尖。

魯蓮看著一個人影輕移蓮步過來,而後,隔著一道簾子坐了下來。

從他角度,隻能看到一截可親可愛的月白色裙裾。

“魯郎君,這般晚來,又有何事?”

那聲音淡淡的,如那若有似無的冷梅香。

魯蓮忽而想起一人,麵上的笑便淡了,而後,振振精神,從懷中取出一隻匣子。

那匣子是紫檀木做的,其上雕著一枝玉蘭,雅致非常。

“這是什麼?”

“王娘子,今日我新得一管簫。”

“簫?”

裡麵的聲音卻淡淡,不大感興趣的模樣。

魯蓮將手遞得更前了:“這管簫,名為清碧。”

“清碧?”

那人卻一副驚訝模樣,竟致站起,裙裾拂動,急急往前走了兩步,在即將碰到簾子時才停下來。

魯蓮就這樣看著她仿佛感覺失態,又重新落坐下去。

他不由暗罵一聲賤,這賤也不知罵的自己,還是旁人。

隻忽而想起寺廟中那人,心思淺薄便淺薄,要便是要,不要便是不要,她若真想要那楚昭…

不對,她想要同時三個。

魯蓮嘴角不知為什麼帶了絲笑,聲音裡也含著,帶著柔意:“是,正是清碧。”

“昨日方從多寶閣得來,隻是為這匣子又等了一日,是以現下才拿來給王娘子。”

“這…”裡麵頓了頓,“多少銀子?珠兒,去取我的匣子來。”

“這是我特意送王娘子的,自不好收你的銀子。”

魯蓮將匣子舉高,垂下的眼,卻看著娘子露在裙裾外的一截繡履。

其上點綴著一顆半點瑕疵都無的南海明珠。

那明珠亮得幾乎要刺他眼。

魯蓮知,以王娘子心性,自不是那見錢眼開的。

琅琊王氏,多少年的積蘊,又哪裡肯占他便宜,倒不似寺中那人…

王娘子果然遣了身邊的小婢,執意不肯收,最後,非以一匣子明珠,換了他手中一管“清碧”。

而後,又送他出去。

魯蓮在離開宰輔府時,又往回看了眼。

翹角飛簷之上,一輪弦月高懸,似遙不可及。

魯蓮忽而有些疲倦,腦中想起另一抹活色生香來。

比起這輪清冷的月,她要暖得多。

他決意回一趟寺廟,可也不急,乾脆下了馬,由仆從牽著,自己慢慢在街上行走。

仆從問:“郎君,可是要回府?”

魯蓮搖搖頭:“去寺廟。”

去大慈恩寺,要經過一個吉雲台,吉雲台高高的樓台之下,有個可供八匹大馬而過的月亮門。

魯蓮才要過月亮門,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呼呼的風聲。

風聲急切,帶著馬蹄兒陣陣。

魯蓮下意識回過身,就見長安悠遠的月色之下,一隊身披黑色甲胄的人披星戴月而來。

他們行得極快,不一會就到近前。

而為首那人,更是如風急影,其身上雪似的大袍灌了風高高鼓起,呼嘯著穿過他。

長安城裡人人稱頌的楚昭郎在這暗夜裡疾馳,仿佛奔一場夜會。

魯蓮微微笑了起來。

他突然為自己擄了那薑大娘子高興。

若非如此,怎麼能見楚昭這般費神,大半夜地不睡覺出來尋人,想來這兩日,國公府裡不好受吧。

正當魯蓮得意時,那行至遠處的楚昭突然一拍馬屁股,回轉過來,呼呼到他麵前。

到他麵前時,馬蹄高高揚起,楚昭一扯韁繩,煙塵嗆了魯蓮滿臉。

魯蓮心罵了句臟話,他敢肯定,那楚昭必是故意的。

而那人間楚昭郎卻隻是板了那張令長安城裡所有小娘子都魂牽夢縈的那張臉,看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又拍拍屁股走了。

魯蓮:……

腦子有病啊!

對著那卷起滾滾塵煙的馬屁股,魯蓮難得沒什麼風度,罵了聲娘。

而遠處的楚昭,卻對著那跟來的侍從道:“去,叫人跟著魯蓮花,悄悄的,看他要去哪兒。”

“為,為何?”

侍從太驚訝了,沒忍住問了出來,再者按照郎君脾氣,長安宵禁,還敢在外麵閒逛之人當直接報長安令,令他關去衙門改造幾日才對,如今怎麼反而叫人暗中跟隨?

楚昭睨他一眼,對自己侍從倒沒冷臉,難得高興解釋:“魯蓮花看著我的樣子,像黃鼠狼給雞拜年。”

“什,什麼意思?”

而在那侍從沒反應過來時,他那素來高高在上的郎君麵帶幾分憐憫,那眼神仿佛在看這世間最難得的蠢蟲。

侍從一拍腦袋,驀然反應過來。

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安好心!

“所以,查他。”

郎君道。

——

這時,薑瑤正躺在婢女悉心鋪好的軟衾上睡覺。

和昨晚不同,她在做夢。

夢裡沒有美郎君,相反,她躺在了一個血作的池子裡。

紅色的血咕嚕嚕冒著泡,燙得她渾身都起了燎泡,薑瑤在裡麵張牙舞爪地往上爬,好不容易要爬出來,一梳著丫髻的人突然衝到她麵前。

那臉沒有五官,隻有一張大嘴,那嘴朝她一咧:“你逃不掉的。”

薑瑤一嚇,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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