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妤板著臉進了屋,馮茹忙迎上來問:“怎麼樣,阿妤你借到綠綺了?”
蝶香替謝嘉妤回道:“沒接到,世子夫人說不借。”
馮茹吃驚道:“不可能!我親眼看見她那個叫做錦書的丫鬟去琴行修過綠綺,後來我還去打聽過,修琴的店老板和師父都說那張綠綺是真的,她怎麼可能沒有?”
謝嘉妤叫道:“她不是沒有,她是不借!”氣鼓鼓地瞪向馮茹道:“茹表姐,不是你胸有成竹地拍板說她肯定會借我嗎,我都快把銀子砸她臉上了,她愣是一個字都不鬆口,你知道我剛剛有多丟臉嗎?!”
君子不奪人所愛,沈棠寧不借,謝嘉妤就是再有錢也不能去硬搶。
之前馮茹得知她想買張名琴彈《猗蘭操》,特意告訴她沈棠寧手中有張絕世名琴,謝嘉妤聽了很是激動興奮。
那可是綠綺,幾百年前司馬相如就是用這把綠綺琴挑卓文君,若是她手中有綠綺,何愁得不到在座所有人羨慕驚豔的目光!
馮茹還說沈棠寧有意討好娘和她,如果她親自去借,沈棠寧斷然不會拒絕,這才導致謝嘉妤去之前信心滿滿,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挫敗極了。
“可她不是有綠綺嗎,有為什麼不借給你,大家都是一家人,她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故意欺負你?阿妤你彆生氣,我去給你要!”
馮茹說著立時就要起身,謝嘉妤忙拉住她道:“好了茹表姐你彆去了,我剛剛都去過一次了,萬一她又把你給拒了,我以後還怎麼去見她?”
馮茹這才作罷。
馮茹心想,一張琴而已,沈棠寧為何甘願冒著得罪謝嘉妤的風險都不肯借?
裡麵肯定有貓膩。
比起沈棠寧,馮茹更想討好謝嘉妤,和謝嘉妤交好,不僅府裡的姐妹會高看她一等,謝嘉妤還能時常向她透漏些謝瞻的行蹤。
自打上次從小校場哭著跑走之後,馮茹至今都沒再有機會見謝瞻一麵。
她心裡既怨恨謝瞻薄情,又恨自己沒有沈棠寧那等絕色的容貌和孩子撐腰。
不過沈棠寧已經夠美了,京都第一美人,表哥不還是對她不屑一顧,也許表哥看重的根本就不是女子的外表呢?
馮茹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她決定去一趟平寧侯府親自探探沈棠寧手中這張綠綺的來曆。
先前她在一個小姐妹的茶宴上與沈芳容有過幾麵之緣,想約她出來見一麵倒是不難。
第二日,沈芳容如她所料爽快赴約,但聽馮茹說起綠綺,沈芳容臉上的表情不受控製地扭曲了一下。
“馮姑娘既然問了,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沈芳容淡淡道:“那張琴不是我沈家的,而是我堂姐的前未婚夫——忠毅侯蕭仲昀所贈。”
馮茹瞬間想通了一切。
難怪沈棠寧不願借琴給謝嘉妤,一來此琴是她昔日舊情郎的愛物,二來這琴的來曆不好解釋,若是不小心說漏嘴,沈棠寧竟敢把她舊情郎之物拿給她來用,謝嘉妤這大小姐可是隨時要發脾氣的。
馮茹了然。
但綠綺的來曆和沈棠寧願不願借琴與她馮茹沒關係,馮茹要做的就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討好謝嘉妤。
馮茹沉吟片刻,笑道:“既然是忠毅侯之物,你堂姐怕也不好再拿到眾人麵前了,我適才聽妹妹說這張琴如今就在沈家的庫房裡,這樣吧,你將綠綺買與我,我給一百兩銀子如何?”
一百兩銀子?這能打多少副頭麵,買多少珠寶首飾!
要把綠綺從沈棠寧的庫房裡偷出來並不難,沈芳容按下心中的激動,“原來是謝小姐看中綠綺了,那是綠綺的福氣,至於價錢幾何,這好商量!”
馮茹就這麼從沈芳容手裡買到了綠綺,謝嘉妤給她三百兩,她還倒吃了兩百兩銀子的回扣。
馮茹告訴謝嘉妤,綠綺是沈棠寧的叔父平寧侯特意為侄女買來的禮物,後來沈棠寧出嫁,把綠綺留在了家裡,按理說綠綺應當是沈家的,而非獨屬於沈棠寧。
且馮茹打定主意,沈棠寧不可能告訴謝嘉妤綠綺乃蕭硯所贈,那豈不是主動把把柄遞到旁人手裡?
如此,馮茹從沈芳容手中買回綠綺,錢貨兩訖,理固宜然。
謝嘉妤得到綠綺,喜不自勝,又贈了馮茹不少珠寶首飾,皆大歡喜。
臘月十五,衛太夫人六十大壽,衛府門前迎來送往,門庭若市。
沈棠寧由丫鬟們扶著,從馬車上小心下來。
王氏與她同乘一輛馬車,緊跟其後。
這是王氏第一次帶婚後的沈棠寧赴宴。
衛家與謝家乃世交,鄭國公衛綬與鎮國公謝璁當年同為隆德帝潛邸舊臣,私交甚篤,衛太夫人的宴會辦得盛大隆重,恰巧沈棠寧有孕四個多月,太醫看過說胎位穩正,王氏思慮再三便將沈棠寧帶了出來,接著這場壽宴一起走走親戚。
沈棠寧跟在王氏身後,去了後宅女眷招待處。
上房,屋內早已高朋滿座,熙熙攘攘,大家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王氏身後的沈棠寧。
沈棠寧也在其中看見了不少往日熟悉的麵孔。
她今日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厚披風,丫鬟們幫她摘下披風,隻見她上身穿著一件茜紅色的八寶妝花褙子,下著一條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茜紅色襯得她臉色紅潤,膚若凝脂,光彩照人。
眾人見了皆心中暗暗驚豔不已,王氏把沈棠寧引見給衛太夫人與鄭國公夫人,衛太夫人驚歎於沈棠寧的容色,當著王氏的麵拉起沈棠寧的手,誇得把人沒入腳處,連謝嘉妤都有些吃醋不高興了。
其他的那些貴女們麵麵相覷,有心思活泛些的婦人,湊到王氏這邊來殷切熱絡地介紹著自己的女兒給王氏看。
沈棠寧出身低微,肚子裡還懷著身孕,倘若謝瞻要納妾,這樣好的條件哪裡去尋,便宜誰也不能便宜了彆人!
沈棠寧一一微笑著應對。
飯後,屋裡實在太悶,沈棠寧胃口不太舒服,王氏便讓錦書和韶音陪著她出去走一走。
鄭國公府的丫鬟延引著沈棠寧去了一處僻靜的小花園散步,韶音見園子裡擺的海棠花好看,便央求丫鬟剪下來一朵簪到沈棠寧的發髻上。
丫鬟嘴甜,沒口子地誇讚道:“謝夫人生得真美,這滿園子的花湊起來都及不上您容色的十分之一呢!”把沈棠寧誇得臉色微微泛紅。
“人靠衣服馬靠鞍,有些人可彆以為自己穿上金絲織的衣服就算是嫁入豪門了!”
幾人正說笑著,忽有一個女子的冷笑聲從背後傳來,沈棠寧僵了一下,轉過身去。
來人有四五個,為首走在最前頭的女子看著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瓜子臉,濃眉美眸,看向沈棠寧的眼神裡卻充滿了憤恨,她身後另外站著個與她同齡的貴女,看麵目亦是十分眼熟。
“怎麼,這就要走,你還知道自己沒臉見我?”
見沈棠寧要走,蕭薇快步走上前來攔在她的麵前,“沈棠寧,你對得起我哥哥嗎,我哥哥為了你在戰場上浴血奮戰,你呢,身上穿著綾羅綢緞,頭上戴著金釵玉簪,謝家的富貴迷人眼,你怕是早就把我哥哥忘到九霄雲外了!”
“阿薇,你還與她計較什麼,有些人攀上了高枝兒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是個什麼東西了,你以為你千方百計嫁進了謝家,謝家人就真瞧得起你麼?”
蕭薇的好友蘇九娘在一旁跟著煽風點火道。
“放屁!你們還好意思說,蕭薇,都是你這潑……”
韶音剛豎了眉準備開罵,沈棠寧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好了,我們走吧!”
“站住,你不許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
蕭薇叱道。
“啊——”
沈棠寧痛得叫了出來,蕭薇直接從後麵揪住了沈棠寧的頭發,狠狠扯著,邊扯邊罵。
錦書和韶音大吃一驚,忙護著沈棠寧去撕打蕭薇和蘇九娘,蘇九娘和蕭薇的兩個丫鬟卻也不是吃素的,擼起袖子學她們主子抓扯錦書和韶音的頭發。
鄭國公府的丫鬟一看情勢不妙,忙跑了出去喊人。
園子裡頓時亂成一鍋粥,蕭薇口中罵得難聽極了,什麼蕩婦娼婦之類的話都罵了出來,蕭薇看著沈棠寧那張受難亦美得淩亂而楚楚可憐的臉蛋,心內更是嫉恨不已,眼看抬手一巴掌就要揮下去。
她的手腕被人緊緊地握住。
“滾!”
一人喝道,將蕭薇向下一搡。
蕭薇尖叫一聲,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
“是誰,誰敢推我?!”
“你說我是誰?”那人冷笑。
蕭薇被丫鬟從地上扶起來,終於看清楚了——
頭頂上的男人劍眉星目,臉似寒霜,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狠厲煞氣,不是鎮國公世子謝瞻又是誰?
“謝郎!”
還不及蕭薇出聲,蘇九娘就大叫了起來,“不是我們先動的手!”
謝瞻看過去,蘇九娘臉又騰得紅了,結結巴巴道:“謝、謝郎,你,你認識我嗎,我,我是洛陽蘇家的九娘……”
蘇九娘咽了咽口水,因為謝瞻盯得她頭皮發麻。
蕭薇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想再罵,到底害怕,趕緊拉著還在嬌羞發癡的蘇九娘,不甘心地瞪了眼沈棠寧後幾人逃之夭夭。
“沒出息的東西。”
謝瞻譏諷她。
沈棠寧發髻全散了,金釵也溜到地上,衣衫淩亂,兩個丫鬟上來幫她收拾,她覺得難堪極了,身體蜷縮在一處,垂著頭一聲不吭。
謝瞻皺了眉,剛要說什麼,她忽然抬起了頭來。
“謝謝。”她輕輕地說。
她額上和腮邊細嫩的肌膚有幾道紅痕,下巴尖尖的沒什麼肉,淚水在泛紅的眼眶裡打轉,看起來又狼狽又可憐兮兮。
鄭國公府的丫鬟很快帶人趕了過來,見沈棠寧渾身都亂了,道歉不迭,引著她去了最近的更衣室,到院門前時,沈棠寧扭過去頭。
謝瞻仍在她身後的不遠處跟著,見她望過來,他沒停住步子,沒什麼表情地扭頭走了。
卻說蕭薇在謝瞻那裡自討了沒趣,正生氣地四下亂走。
謝瞻英武俊美,家世顯赫,曾經自然也是蕭薇的夢中情郎,可如今這個夢中情郎護著的卻是一個辜負了她哥哥的女子,一個浪蕩水性的女子!
蕭薇既憤怒又難以置信,為什麼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歡沈棠寧,沈棠寧除了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還有什麼?!
就憑這一張臉就能叫所有男人都對她死心塌地,憑什麼,憑什麼,世間安能有此理!
馮茹手裡抱著綠綺,坐在暖亭裡。
謝嘉妤不在,讓她幫忙看著綠綺,馮茹忍不住試了試音,綠綺音色果真名不虛傳,有股空靈清透的聲樂之美,仿若使人置身於幽冷的山林之間,這是其他任何名琴都望塵莫及的獨特之處。
不知不覺彈至忘我之境的時候,忽有一人憤怒地闖進了暖亭裡,指著她語氣差勁地問道:“馮茹,你手下彈的這張琴叫什麼?”
馮茹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忠毅侯府的二小姐蕭薇,隻是蕭薇這態度讓馮茹很不爽快,“蕭姑娘,我彈的琴叫什麼與你何乾?”
蕭薇和謝嘉妤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但大約都是心高氣傲慣了,這兩人素有些不大對付,是以馮茹也不愛搭理蕭薇。
蕭薇正滿肚子氣沒處撒,馮茹可算撞到了她的槍口上,蕭薇衝上前就指著馮茹的鼻子破口大罵道:“你說何乾,這張琴是我蕭家的,你算個什麼東西,謝家的一條狗,把它還給我!”
馮茹好歹也是謝家的表小姐,頓時勃然大怒,站起來瞪著蕭薇道:“胡說八道,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它應你嗎!”
兩人撕打在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