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黑了,晚風蕭瑟又寂寥,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在通往牧家的道路上,一輛轎車正以驚人的速度疾馳著。
車前燈射出的兩道明亮光束,像破開了重重迷霧,終於得見曙光。
車窗外的景象飛速後退,路邊的樹木、房屋都成了模糊影子。
江稚月看著窗外景光,隻覺得不真實。
或許是這一切的進展太快,又或許是盛父表現的太過急切,在看到江婉柔的照片後,不顧醫生擔心他身體健康的強烈勸阻,執意要立即見到她。
“倘若真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即便沒有那份親子鑒定報告作為憑證,也會在茫茫人海第一眼便認出對方,對嗎?”
江稚月難得發出這種感歎,她聲音又輕又柔,沒指望有人回應,她隻是被盛父這份執念深深觸動。
“不是至親,也有這樣的可能。”身旁傳來一句冰冷話聲。
江稚月抬頭望去,秦肆高大挺拔的身形立在她身旁,頭頂灑下的光暈自上而下映照在他冷峻麵容上,平添了幾分略微平和的氣息。
江稚月微微頷首,眼神真摯,向他輕聲道謝。
對麵盛家人可謂是想方設法地阻撓,盛懷安的車失控便是明證,若非秦肆當機立斷地撞上去將他逼停,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盛懷安沒將這事告知盛父,江稚月自然不可能多嘴,當務之急,還是要得到盛父親眼確認。
這似乎再次和江稚月最初的軌跡愈行愈遠,她想帶江婉柔離開這個國度,江婉柔卻即將擁有新的親人。
“親人”,對這個詞,江稚月已感到頗為陌生。
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便與江婉柔相依為命,共同度過了最為艱難苦澀的時光。
她仍舊為自己大膽的猜測感到驚訝。
看到盛父如此激動,江稚月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忍不住低聲再次說道:“萬一是我弄錯了……”
雖有十足把握,依然擔心看到盛父臉上浮現出的失望。
盛父的身體狀況遠比想象中更為糟糕,他從床上艱難地下來,才走了幾步,便零星咳出了幾點鮮血,灑落在地上。
點點腥紅,刺目至極。
“那就錯下去。”旁邊又是男人冰冷的話語。
江稚月詫異看他,秦肆麵露坦然,看著她卷翹的長睫毛,隨著抬眸的動作輕輕眨動,他伸手極輕地碰了一下。
柔軟酥麻的觸感,秦肆迅速收回了手。
“盛懷安願意做你的哥哥。”
沒想到他這張嘴竟也會講冷笑話。
男人腰間彆著的蝴蝶刀,顯然已換了一把,嶄新的刀鞘上雕刻著鷹眼圖騰,散發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他之前送給她的那把刀,還是在上次牧家婚禮結束後,委托牧管家交給她的。
不到萬不得已,江稚月絕不敢輕易示人,她拿著秦肆的信物去震懾林母,這一舉動必定會很快傳到秦家主耳朵裡,也將引起白家不滿。
說她自私也好,不軌也好,人首先得活下去,尤其對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更需想方設法的求生。
不過這樣的手段,隻能用一次。
她口袋裡裝著那把小刀,正愁找不到機會還給秦肆,江稚月剛想做什麼,男人總能迅速洞穿她的心思。
“送出去的東西就是你的。”
他話語一如既往地直接,鋒利似刀,如同他那坦率而銳利的目光。
“學會自保,靠的不是能說會道,而是利刃。”
江稚月眼神微微顫動,秦肆伸手又極輕地碰了一下女孩柔軟的長睫。
湊近細看,那細長睫毛在他指尖撥弄下,輕輕泛起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微顫,仿佛被輕柔的風拂過。
“你要學會拔刀。”他又說。
說完這話,秦肆離開了。
以他的身份,本不應涉足任何家族的內部事務,今日他的所作所為已然越界。
如果江稚月沒有記錯,在他帶著她去找盛懷安的途中,秦肆頻頻通過後視鏡觀察後方,顯然秦家也派出了人馬想抓捕他。
秦肆作為繼承人的地位是鐵板釘釘,相傳秦父計劃在這兩年內放權,全麵交棒於他,底下的人都不敢過分得罪他。
江稚月回望男人乾脆利落的背影,在秦肆走到長廊儘頭時,他腳步頓了頓,忽然轉過身來又看著她。
“你在想什麼?”這一路暢通無阻,全副武裝的車隊都停在了牧宅,有了盛父的鎮守,無人再敢阻止。
盛懷安敏銳地察覺到女孩的走神,不禁擔心地問了一句。
江稚月搖搖頭,並未多言,她告訴盛懷安,江婉柔因失去記憶目前仍在接受治療,最好不要驚擾她。
她了解江婉柔的性情,這種事對於江婉柔而言一時之間實在是難以接受的。
“你放心,我父親做事自有分寸。”男人拍了拍她的手,溫熱的掌心猶自貼在了女孩溫軟的手背。
車內的燈光早已熄滅,盛父下車後,拒絕了保鏢的跟隨,遠遠地眺望那一扇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落地窗。
窗前燈火通明,女人的麵容沉浸在寧靜和安詳之中,發髻高盤,她唇邊掛著一抹柔和的微笑,全神貫注地製作著桌上的手工花束。
隨即,江婉柔又蹙起了眉頭,看著牆上的時鐘。
直到房門被輕輕推開,有人走進來和她輕聲交談,聽完對方的話,江婉柔臉上的不安才漸漸消散。
她重新投入到手工花束的製作中,每一束手工花都傾注了她的心血,都是特意為江稚月準備的。
牧管家曾告訴她,這些作品很完美,投入市場,能賺取豐厚的利潤。
她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不想讓稚月為了她的病情有更多負擔。
女人臉上的笑容是由衷的,喜悅的。
她並不知道有人在遠處眺望她,看見她的笑容和故人的音容相貌,漸漸重疊在一起。
隻此一眼,他就完全認定。
盛父按耐不住激動的往前走了幾步,轉念想到什麼,又往後退去。
他咳得撕心裂肺,招了招手。
助手趕緊上前。
“通知老爺子”他用儘力氣,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告訴他,我要盛月認祖歸宗。”
誰都不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