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林遇梵的發難,趙禮傑陷入了兩難局麵。
今天中午老二房要宴請趙之敖和趙之敖以前從軍時的師長。
趙之敖乃趙氏一族的新貴,趙禮傑是絕對不願意在對方麵前出醜的。
而趙之敖的師長,在國民政府任要職,身居高位,趙禮傑好不容易搭上的線,絕對能被林遇梵給攪和了。
他給妻子使眼色,大奶奶趕緊道:“四弟妹,你這是怎麼了?大爺本意是想幫你們保管,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時局這麼混亂,值錢的物件在銀行保險箱最安全,租金也是你大哥自己掏的,你怕什麼呀?”
此時林遇梵是油鹽不進,剛露了點鋼牙的她馬上又是一副嬌滴滴小婦人本色:“我彆無他求,隻是想要回自己的東西。媽,求你給我主持公道。”
老太太不知道兒子是存了什麼心思,但他不願意歸還肯定是有自己的難處。
她歎了一聲沒說話。
二姑奶奶也不敢幫腔了。
三奶奶想要說話,被她男人給戳了戳背脊,出口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一家子,就欺負我一個寡婦麼!還讓我以後把這裡當娘家?有這樣虧心的娘家嗎?”林遇梵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她淒烈地喊了一聲:“媽……”
老太太被她喊得心裡一顫,眉頭皺的更緊了。
“您不給我做主,難道讓我娘家哥嫂來做主嗎?家裡辦大喜事呢!”
她這是提醒,也是要挾。
林遇梵哥嫂雖然不是親的,但林家再怎麼落魄也是曾經的大族。
各名門望族之間,彼此關係千絲萬縷,真鬨起來,誰臉上都無光。
老太太看了眼趙禮傑,不得不說:“老大,媽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現在鬨到這一步,你到底給個準信。”
趙禮傑麵向母親,恭敬道:“這幾天忙,等辦完喜事,我不會少她的,媽你放心。”
大奶奶繼續勸:“四弟妹,又不是不還你,也不急於一時吧?等家裡辦完喜事,還要給你重新挑選人家,在你改嫁之前,肯定一並給回你的。”
林遇梵知道這夫妻倆不過是拖延戰術,她不能答應。
“彙德銀行離家裡就兩條街,我們去一趟,來回花不了半小時。為什麼一定要拖到辦完喜事?”
趙禮傑沒想到林遇梵會咬的這麼死,他都低頭答應歸還了,她竟還不作罷!
他惱羞成怒:“都說了我這幾天事情多,忙得焦頭爛額的,你何必逼的那麼緊?莫不是還沒改嫁呢,你的心就不在我們家了?”
大奶奶跟她男人打著配合:“四弟妹,你就算是改嫁,按照老趙家規矩,肉是爛在鍋裡頭的,你再怎麼樣,始終還是要改嫁給老趙家的人。常言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你總有需要求我們的時候,事情不要做得太絕了。”
林遇梵刮了他們一眼:“我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我要回自己的東西,怎麼就做得太絕了?半個小時的時間,你們都抽不出來嗎?大哥大嫂,你們在這裡跟我掰扯的時間,都不止半小時,再繼續這麼糾纏下去,我們都能去銀行把東西取回來了。說來說去,你們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拖著拖著,有些東西,可能就變了。”
“你什麼意思?”被戳中心事的趙禮傑忽然站起身,心虛地音量都提高了幾分,“你說什麼東西變了?簡直無理取鬨!”
“我說什麼了?我要回自己的東西怎麼就無理取鬨了?”
林遇梵淚眼婆娑地抽泣著。
二姑奶奶見不得美人落淚,她趕緊護著,小聲勸道:“都是一家人,有話都好好說。”
老太太腦殼疼,她都懷疑她兒子是不是把保險箱的東西給貪了,沒了!
“遇梵你先回房,我跟你大哥有事商量,你的事情,今天務必給你回話。”老太太在這個家裡說話還是能一言九鼎的。
“謝謝媽為我主持公道。還有我的三根小黃魚……”林遇梵見大奶奶想駁斥她,她加快語速,蓋住對方說話的聲音:“大嫂你不用著急反駁我,我知道家裡現在用錢的地方多,你們難,誰不難?一日推一日,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借了我表姑的錢,也是要還的。不能因為我願意拿出私房錢借給公賬上周轉,最後就變成我吃虧吧?當初我就是信得過家裡人,才會拿出錢來。任誰都不應該糟踐了這份信任。不要把老實人逼急了!”
林遇梵一番話進退得宜,已經很給他們麵子。
今天她拿不回錢物,明天她可是真會叫上林家人大鬨婚禮的。
在場的人都知道,林家有這麼一兩個難纏的瘋子,還有她表姑,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一旦惹上了,恐怕要花更多的錢收場。
從老太太房間出來,桂香已經在門口等著,下人們消息傳的快。
這邊剛開始鬨,下邊馬上傳開了。
桂香滿眼都是心疼,她上前攙著林遇梵,回到房間,關上門,才輕聲安慰:“小姐,你彆難過,命格相衝也是沒辦法的事,你還年輕,改嫁以後,自己生一個,多好呀。”
何必養彆人的孩子。
甩掉東哥兒,林遇梵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她可不難過。
今天進展比想象中快,家裡唯一的電話在大爺屋裡,她想打電話並不方便。
林遇梵拿出錢給桂香:“你借口去外麵買生煎包,然後坐黃包車去我表姑家,請喜姑中午之前務必來一趟。如果喜姑不在家,你就把我五哥叫來。”
桂香見自家小姐抹掉眼淚後,整個人神采奕奕,昳麗婷婷,沒有半點頹靡的樣子,瞬間放心多了。
她知道小姐要跟大爺拿回東西,這個時候必須要請人來幫忙虛張聲勢,讓趙家人有所顧忌。
桂香先去廚房走了一圈,端回來豆漿和蔥油餅,不久提著食物盒子出了門。
彆人問,她就說,四奶奶想吃生煎包。
表姑孫敬喜,是林遇梵父親的姑表妹,今年快四十了。
是除了母親外,這個世界最疼愛林遇梵的人。
上一世,孫敬喜留在海城,1950年出意外落水身亡,林遇梵是過了大半年才知道的消息。
當時她偷偷哭了一夜。
見喜姑進來,那熟悉的身段逆光站在門口,恍恍惚惚的,仿佛在夢中她從天堂來看她。
隔世之感第一次強烈地衝擊而來,林遇梵忍不住抱著孫敬喜大哭。
“喜姑!”
孫敬喜以為表侄女是受了委屈,被婆家人逼的,趕緊安撫:“彆哭彆哭,天塌下來,有我們撐著。喜姑沒彆的本事,就是臉皮厚,趙家那些不要臉的,我來對付。”
說著她心痛地幫林遇梵揩擦眼淚,林遇梵有點不好意思得彆了彆頭發。
她是高興。
喜姑還活著。這一世,她要想辦法把喜姑帶走。
坐下後,桂香端了茶和果脯進來。
孫敬喜吩咐桂香:“去你們老太太屋裡說一聲,就說我等會兒給她老人家請安。”
“誒!”桂香出去把門也關上了。
孫敬喜也沒喝茶,她要先談正事:“早上桂香詳細跟我說了,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亂,我給你理一下,現在是兩件事。”
“第一件事,把你陪嫁的物件和小黃魚從趙禮傑那裡要回來。”
“第二件事,過繼兒子這條道走不通那更好,你才23歲,還年輕,我之前就不讚同你守寡。你也不一定非要嫁趙家的男人,但現在他們強勢,先順他們意思,看看都有什麼人可選,如果不合適,那就不選,都民國多少年了,大海城又不是什麼鄉下地方,趙家的老規矩早就該破了,大不了跟他們打官司。你放心,我跟你表姑父肯定都會支持你,以後我們再給你介紹個好的。”
喜姑說的都在理,目前最要緊的,還是錢。
林遇梵:“今天中午,家裡要請貴客吃飯,他們肯定也怕我們把事情鬨大……”
她話沒說完,孫敬喜就聽懂了。
“這事你看我的,我去跟你們老太太交涉,我就說趙昀傑欠了我錢。對了,中午請誰吃飯?”
“趙之敖,還有他的啟蒙老師和以前軍隊的師長。”林遇梵把自己知道的都簡單跟喜姑說了。
孫敬喜聽到是要相親的,那她把握更大了,“趙禮傑真是個老狐狸,誰富貴他高攀誰。我今天,一定幫你把東西都要回來。”
沒多聊,孫敬喜看了眼掛鐘,快十點半了,她現在去找老太太時間剛剛好。
林遇梵在屋裡等消息,老太太早上答應,今天務必給回話,可都這個點了,也沒人來給她回話。
幸好她沒有坐以待斃。
如果喜姑拿不下,她還得出彆的策略。
她手上有趙氏兄弟的把柄,她原本計劃離開老二房後再收拾他們的。
外麵傳來汽車聲響,林遇梵走到窗前,剛好看到大門口停了一輛黑色小轎車。
有人從副駕出來,打開了後排的車門。
後排下來一個男子,筆挺的深色西褲,白襯衫外穿著深灰色馬甲,一看就是富貴名流。
她這個角度,隻能看見男子刀削般線條利落的下頜和高挺的鼻尖。
是趙之敖。
她曾經在港城報紙上看見過他的照片。
老二房初到港城時,趙禮傑兄弟找過趙之敖打秋風,但不知因為什麼事得罪了對方,趙之敖從此斷絕了跟老二房的聯係。
所以,林遇梵跟趙之敖幾乎沒有交集。
與此同時,車門另外一側下來一個更年輕的男子。
那年輕男子才下車,就抬起頭,往她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他看見林遇梵,白淨陽光的臉上瞬間驚喜地揚起。
林遇梵沒想到趙立翔會來。
上一世的今天,她除了幫歡姐兒化妝外,就在房間裡呆著,哪裡都沒去,她壓根不知道趙之敖的弟弟趙立翔也來了。
趙立翔跟她丈夫趙昀傑是兄弟,更是同學,趙昀傑在生時,趙立翔經常來找他下棋。
每次下棋都是一整天,中午趙立翔就留在他們屋裡吃飯。
他跟林遇梵很熟,而且對她很尊重。
在港城,趙立翔離世之前,對林遇梵算是非常照顧的。
可惜好人不長命。
多年不見,林遇梵也有些激動地立馬回之於微笑。
趙立翔見林遇梵熱情對他笑,他喜出望外,忍不住高興地朝她揮手,陰霾的天,似乎有陽光照過來。
前麵的趙之敖瞥見弟弟笑得不要錢的模樣,敏銳抬起頭。
隻見二樓窗邊站著個美婦人,肌膚凝白如脂,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
她跟他眼神才相觸,美人臉上的笑意頓時煙消雲散。
趙之敖臉色也隨之往下一沉,他回頭給了弟弟一個眼刀,似乎在罵:不知廉恥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