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向來嚴苛自律的神官長,從不貪覺。
隻是臨近午時,從阿芙麗拉的床上獨自蘇醒時,瑞恩有短暫的失神。
懊悔於事無補。
他同樣清楚地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用“發乎情止乎禮”來自欺欺人毫無意義。
他也知曉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那個神諭的怪圈裡。
然而他盯著空空如也的身側,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先挑起事端的人,可以這樣毫無負擔地抽身離開。
是不是所有的龍都像阿芙麗拉一樣,蠻不講理,沒有良心,隻管殺不管埋?
與瑞恩的複雜心緒南轅北轍,暫時從發熱期中死裡逃生的阿芙麗拉,已經開始謀劃要如何才能讓自己一勞永逸。
不知道龍晶什麼時候會引起第二次的核爆升溫,她告誡自己,絕不能將所有的蘑菇都放在一個籃子裡。
畢竟,瑞恩這位公主,簡直令人難以捉摸。
之前她向對方討要親親時,總是屢屢碰壁,可昨晚一輪到他占主導,他可壓根不管她的拒絕,把她的嘴唇都咬麻了。
幾乎很少做夢的龍,在夢裡都能不斷重溫那種潮熱的窒息感。
以及,牢牢壓在小肚子上的,高高翹起的,硬邦邦的,幾乎趕得上她小臂直徑的,多半是瑞恩妄圖用來殺死她的鐵棍子。
這是一位多麼可惡的、表裡不一的笨蛋公主!
要知道,發熱期的龍是無敵的,普通人類的武器,根本殺不死龍。
對自己的生命安危有恃無恐,阿芙麗拉起床之後,甚至大搖大擺地走進廚房,幾乎是泄憤般地將原本屬於瑞恩的那份早飯也一掃而空。
然而少女的奶油蘑菇湯才喝到一半,餐廳的木門就被人推開。
對上瑞恩稍顯不自然的目光,阿芙麗拉冷冷地哼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
“你昨晚遠遠不止親了我一下。”
一句“晚安”換一個晚安吻。
她昨天被親到腦袋發昏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瑞恩憑什麼單方麵破壞約定。
義正言辭地控訴對方不遵守諾言的惡行,少女因為生氣而瞪大的橘色眼睛裡,隻剩下理直氣壯的坦蕩。
然而隨著對方愈加不自然的視線下移,意識到他目光的落焦點,警鈴大作的阿芙麗拉幾乎是下意識地放下湯匙,拿起桌邊的手帕蓋住嘴。
憤怒地盯住他的作案工具——
然而不得不說,瑞恩的唇形是真的很好看,唇角平直,唇峰飽滿,色澤也足夠誘人。
經過昨晚,她當然也知道對方嘴唇的觸感,溫溫軟軟的乾淨,像咬一顆q彈的蘑菇。
他的舌頭也極其靈活,不管她躲到哪裡,他總能精準地將她堵住,予求予取。
趕在升溫的熱意催動龍晶之前,不想再在發熱期遭罪的阿芙麗拉趕緊截斷了腦內那些淩亂的畫麵,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你已經提前預支了你的早安吻和午安吻。”
“所以今天一整天,即使你向我道早安、午安,你也絕對絕對不可以親我。”
瑞恩:“……”
這些事情,是真的可以這樣斤斤計較的嗎?
所以,這條笨蛋龍,其實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親吻是什麼含義。
那麼,她以前親他,也不過是一條求偶期的龍,單純地見色起意而已。
對於繁衍生息的本能,讓一切的示好都無關乎愛。
徹底想清楚這一點的瑞恩,黑著一張前所未有的糟糕臉,怒極反笑。
他決定收回一開始判定龍天真無邪、純良可愛的初印象。
惡龍之所以被稱之為惡龍,皆因為這條龍將“不負責任”這個惡行貫徹到底。
專心喝蘑菇湯的阿芙麗拉當然瞧不出他笑意裡的咬牙切齒,已經同他短暫劃清界限,她的嘴唇暫時安全,這時候自然更加有恃無恐,好奇地眨著漂亮的橘色眼睛問:“瑞恩,你想回家嗎?”
突如其來的提問令人下意識皺眉。
“你打算送我回去?”
質疑的反問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瑞恩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理感受,矛盾有之,不安有之,困惑有之,但更多的,是酸澀。
是先一步意識到,她在舍棄自己的酸澀。
惡龍摧毀了他的信仰。
他已注定無法像之前一樣,成為一位心智堅毅,坦蕩自若的神官長。
神諭令他留在龍島,他將終生困於此處服刑。
在魔法的禁咒尚未解除前,她當然不能隨意離開龍島。
阿芙麗拉搖搖頭,認真問:“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辦法替你弄到船,你要回到自己的國家嗎?”
龍島內隻有日常的生活工具,缺乏伐木造船的一切設施,除非她花大力氣去周邊搬運木材。
“你就……”
唯有通過做早餐分神,才不會泄露他此刻的憤怒和不甘。
“這麼想要讓我走?”
“誒?”
阿芙麗拉聽不懂了。
明明回家是他的心願,怎麼這種時候說起來,好像自己在趕他一樣?
“如果我離開了,你的發熱期怎麼辦?”
阿芙麗拉是條極其可恨的龍,可即使如此,他居然仍克製不住想關心她,居然仍在下意識地想要找留下來的理由。
少女很無所謂地聳聳肩,兀自低頭喝自己的蘑菇湯,用一種隻能被她自己聽到的聲音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語。
“我當然不會在沒有備選的情況下,讓自己置身險境啦。”
“什麼?”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瑞恩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
什麼備選?
哪裡來的備選?
連日的冷淡和疏離仿佛也在瞬間有了眉目,瑞恩攥緊了手裡的麵團,想從少女雲淡風輕的臉上找出一絲根據。
然而餐廳裡對峙的低氣壓卻忽地被窗外一道清脆悅耳的口哨聲打斷。
“哇!一定是德裡斯特!”
瑞恩還沒弄明白這道聲音從何而來,阿芙麗拉雀躍的目光卻早已明亮如星。
“德裡……斯特?”
久違的、熟悉的名字,幾乎讓瑞恩本能地皺起眉頭。
意識到說漏嘴的阿芙麗拉趕緊改口。
“啊,是,是渡渡鳥。”
“一隻叫‘德裡斯特’的渡渡鳥。”
少女心虛的解□□蓋彌彰,四下亂掃的視線,唯獨不敢看他。
瑞恩:“……”
要揭穿阿芙麗拉的謊言,並不是難事。
無聲無息地跟蹤,小心翼翼地在疊嶂的密林裡藏好動靜。
即使向來光明磊落的神官長從不屑做這種小人之舉,但親眼看到貪玩的阿芙麗拉就連路邊的景色都不再有留戀,他幾乎立刻就確定了,在遠離渡渡鳥的巢穴,在森林的另一頭,有呼喚她的人。
是她的備選。
是取代他的人。
顯然易見,也應該是個男人。
當身著輕便鎧甲的銀獅騎士團團長,笑著搖晃著手裡的玫瑰花環,詢問一臉期待的少女,是否要帶上它的時候——
瑞恩麵無表情地隱在濃密的綠林後。
他看著阿芙麗拉雀躍地帶著那頂醜陋的、做工蹩腳的花環。
看到在擱淺的船隻上那幫肮臟粗鄙的騎士團團員像慶祝新人誕結新婚儀式般起哄歡呼鼓掌。
也同樣看到了,那個名叫“德裡斯特”的騎士長,問阿芙麗拉早午餐有沒有吃飽,想不想嘗嘗自己的牛乳麵包。
越憤怒的時候,反而越冷靜。
瑞恩沉靜到如同置身事外,他隻是在想。
一條會撒謊、會出軌、缺乏忠貞道德感的惡龍。
他到底要怎麼教訓她,她才會主動向他獻出晚安吻,並乖乖地永遠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