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簌簌,吹動樹上的綠葉,陽光和煦,若有似無地照拂過這片大地。
這是個適合在外運動的好天氣。
咒高操場上。
夜蛾正道與喬伊、庵歌姬兩人相對而立。
庵歌姬弱弱發問:“老師,我們不去訓練場嗎?”
“不用了,這裡更加合適。”
這個操場其實與正常的操場也沒什麼區彆,綠草地,紅跑道,甚至還有足球球門——即使咒術高專加上老師都湊不出兩隊人。
唯一有區彆的大概就是,這個操場非常的新。
大概是近一兩年修繕的,喬伊看了看腳下的草,這樣想到。
她與庵歌姬,此刻完全不似刻板印象中的咒術師那麼神秘,更像被拎出來上體育課的高中生。
兩人的身影在偌大個操場中顯得還有些過分渺小。
夜蛾正道清了清嗓子,進入正題:“今天的體術課是體能課。”
“啊?”
“……”
下一刻,夜蛾老師才說出了自己真正的用意。
“歌姬你的體術在喬伊的指導下確實大有進步,但是重點是體能跟不上!既然要選擇戰鬥,那就先從體能開始做出改變。”
原來如此。
稍微在心裡吐槽道:還以為夜蛾要把她們倆揪來踢二人足球呢,喬伊根據夜蛾的指令,走上了跑道。
已離入學有些時日,跑道在陽光的滋潤下溫溫的,泛起些許塑膠的味道。
喬伊跑步的速度一成不變,完全根據她日常訓練的配速來,不一會兒就越過去一大截。
後邊的庵歌姬:合理懷疑夜蛾老師在針對她。
開玩笑的啦,庵歌姬當然知道夜蛾老師是為了她好。擁有一個輔助術式的咒術師,不細心鑽研自己的術式,反而跑來精進體術,確實非常奇怪。
庵歌姬又開始不由自主地以傳統咒術師的角度來看待自己。
儘管她之前和喬伊說過“我不會甘心於一直看著你的背影”。
然而事實就是,跑圈的時候,前麵領跑的喬伊超過她的圈數,一圈一圈下來庵歌姬都數不清了。
眼前浮現出練習體術時的畫麵,無論怎樣掙紮的自己始終都無法撼動喬伊。
逐漸沉重的步伐,一下又一下落在跑道上,那沉悶的聲響如同在發出疑問。
我真的可以練體術嗎?
能成功嗎?
我還是去練術式吧。
一直輔助彆人,也沒什麼不好……
這些念頭止不住地出現,像湖泊中的小魚吐出的泡泡一樣接連不斷。
並不強烈,卻是漫長的,持續的,無孔不入的。這些問號絆住了她的腳步。
直到庵歌姬真正停下。
中場休息。
喬伊並沒有給自己加圈,乖乖地停了下來,她繞過前麵這段跑道想要找到扇子。
在她的身旁,扶著自己膝蓋,沒辦法挺起腰來的庵歌姬從喉嚨裡發出喘息,拚命地汲取氧氣,以緩解肺部的難受。
太難受了,小腿也跟著一樣疼痛,是自己當前的肌肉無法承受的強度。庵歌姬腦子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她拚命喘氣,像一條離開了水的魚。
隨著時間流逝,她才直起腰來,不至於快要跌倒在地。
再次從鼻腔中吸入一口氣,這次終於不再感到吃力,庵歌姬緩緩仰頭,聲音中帶著少許沙啞:
“我真的能做到嗎?”
她對著天空詢問,或許是看著天空使她感到放鬆。
它是藍色,是包容,從不會應和或質疑。
本該待在後方輔助的人真的能在前線戰鬥嗎?
“你在覺得自己做不到,”喬伊把腿收起來,抵在她所坐的台上,“為什麼?”
喬伊自身並不是擁有絕頂天賦的人。她的資質與伊爾迷相當,不是萬裡挑一,但也足夠優秀。
在家裡這麼多年,接觸過的能稱為“平庸”的人(除了傭人)便是二弟糜稽。
糜稽從出生開始,就被判斷天賦一般,連帶著對家族的訓練水土不服,卻唯獨對發明和電腦情有獨鐘。
這樣一個打誰都打不過的胖子都能另辟蹊徑讓自己“變強”,而擁有一個不錯術式的庵歌姬,既不胖,還能堅持訓練,怎麼看都不該對此擔憂。
“因為,輔助術式和用於攻擊的術式不一樣,無論怎麼練習,都無法追回這一截差距……”
喬伊:“那就練好咒力,咒力用得好,照樣可以變強。”
“但是,”庵歌姬埋低了頭,“咒術師的「生得術式」太重要了,如果沒有好的術式,就相當於沒有未來。”
這種說法,自古以來都有。
“你對自己的術式不滿意嗎?”
“不是……隻是我變貪心了,不想隻待在後麵被人保護。”
庵歌姬沒有說的是,第一次和喬伊出任務那天,她看到那根羽毛刺穿咒靈、使它被侵蝕殆儘的時候,心中湧出了一陣對實力的渴求。
這渴望與自己與生俱來的輔助型術式相悖,於是她感到遲疑和痛苦。
當庵歌姬甘於作為純粹的輔助時,這就說明她把自己的命交付給了彆人了,她怎麼可能同意。
歌姬當然明白喬伊的強大除去術式,還因為她永不懈怠、風雨無阻地堅持訓練。
可是偶爾,在咒高上課的間隙,在祓除咒靈的空檔,庵歌姬會想:如果我擁有強大的術式,是不是就不用像今天這麼歇斯底裡的努力了?
如果我擁有強大的術式,再加上加倍的努力,是不是就可以成為超乎想象的強大的人?
“你這樣想嗎?”
喬伊用沒有感情波動的聲線娓娓道來。
“在咒術師的視角,術式會勝過一切?”
停滯了一下,庵歌姬點點頭。
“擁有弱小的術式就注定弱小?我不做評價。但是擁有強大的術式就注定強大?我不認同。”喬伊直接了斷地做出了結論。
“為什麼?”庵歌姬單純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擁有強大術式的人,就算稍微鍛煉一下也會有比我強一百倍吧?”
“你認為哪種人是真正的強者?”
“你,還有五條悟。”
“謝謝,可以說說為什麼認為我和五條是強者嗎?”
“唔……你的體術是我見過最好的,一般的術師都會被你擊敗,同時你的術式可以用毒。”
“五條悟的話,就是因為六眼和無下限了,他本人到底怎麼樣,我還不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兩個的實力超過了大多數的術師和咒靈,因此我們是強者。”
“對……難道不是嗎?”
“不,隻是角度不同。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一直堅持訓練變強嗎?”
“為了祓除特級咒靈?”
到那種程度,差不多就是作為咒術師的了。
但那隻是喬伊目標裡的一個小旗幟。
“是為了活下去。”
活著才是人類永恒不變的動力。
生在剝奪他人性命的殺手之家,喬伊剛開始出任務時就知道,她能奪去他人的性命,純粹是因為實力的差距。
換句話說,若不想自己成為被狩獵的獵物,那就要變強,永不懈怠的變強。
要做能永遠奪去他人性命的殺手,而不是被奪去性命的犧牲者。
喬伊細致地解釋道:“為了保證我的實力可以應對任何危及到生命的事件,所以我才想要變強。”
“我們的視角不一樣,在我的世界裡,實力強勁之人,或許隻是放鬆了一息就會死去,而不知懈怠的活下來的人才是強者。”
“那到底要怎樣才能成為活到最後的強者呢?”
看著喬伊敘述自己想法的模樣,庵歌姬不自覺屏住呼吸。
喬伊繼續說:“小的時候,還不是強者的我逐漸意識到,世界並非是跪下來祈願就能改變的世界,但誠實地進行訓練卻可以改變我自己。”
“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並不是家裡天賦最好的孩子。”
“啊?”庵歌姬難以想象他們家還有一個人,比喬伊的天賦還強?這是什麼概念?
雖然之前嘴上說“祓除特級咒靈”可能是喬伊變強的目標,但庵歌姬心裡覺得喬伊多少已經具備特級咒術師的水平了。
這樣的她,不是家裡天賦最好的?
這差不多跟聽說有人同時獲得了六眼和十種影法術兩種術式一樣令人震驚。(喬伊:那還是這個讓人震驚一點)
“對,”喬伊點點頭肯定地道,“我不是家裡天賦最好的,毫無疑問。”
說出這句話的最後一個音節後,喬伊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可以坦然麵對這件事了。
曾經,她為此傷神許久,甚至懷疑起自己過往那麼多年的努力是否還有必要。
喬伊知道,表麵上沒情緒的伊爾迷對這件事也有些不同的看法,但這都被他想要培養奇犽的想法給掩蓋過去。
那個弟弟對家族有著偏執的執著,為了家族總體的利益,他可以輕易撫滅內心的異議,不擇手段達到目的。
至於自己,隻是單純的不甘心與對剛出生弟弟的愛雜糅在一起,心緒複雜,像理不清的毛線球,這才選擇出走。
確實,從小到大都被重點培養起來的自己不再是家族天賦最好的,也不再會成為家主。
可這難道會使她停下前進的腳步嗎?
癡人說夢。
喬伊要做能勝過奇犽的人,不能的話,也要做追趕在奇犽身後、令他時刻都能感到威脅的人。
奇犽不再是夢想破滅的原因,而成為了她不斷前進的動力。
“如果我一直想著,‘為什麼我的天賦不是最好的’,而不去訓練,我想最後真的會變成那樣吧,被自己的弟弟徹底超越。”喬伊越說越冷靜。
“但是那天還沒到來,至少我不會讓他如期而至,我要讓那一天永遠的遲到。”
“強者,就是足夠努力又不愛惜自己的人。”
像是五條悟,為了滿足好奇心就能透支自己使用六眼。
如果隻在形式上訓練,不去探尋極限,那隻會是雕琢精美卻一碰即碎的花瓶。
“相對應,在還沒有上戰場時,就囿於自身天賦與術式原地踏步的人就是弱者,這種弱者被淘汰掉不是理所當然嗎?”
喬伊對庵歌姬說:“我會繼續帶著超越彆人的覺悟去訓練。歌姬呢,你想做強者還是弱者?”
方才的話語,或許帶有喬伊大量的主觀色彩,或許與這個世界的主流價值觀並不相合。
但毫無疑問的是,庵歌姬被觸動了,她的手有輕微顫抖,心臟則鼓動得更加厲害。
我可以嗎?
我想要相信自己。
想變強,不想看著彆人的背影,不想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不想把命交到彆人的手上。
是嘛,就是這樣,自己的性命當然要讓自己來主宰。
隻是默默等待天使到來給予救贖的話,誰知道天使的存在會不會是謊言?
再試一次吧。
“我想成為強者。”
庵歌姬聽到自己做出了選擇。
……
“這是什麼?”
宿舍走廊上,喬伊拋過來一盒包裝精美的點心。
庵歌姬翻來覆去地看,有些猶豫地讀出上麵的字:
“酒心…巧克力?”
喬伊一本正經道:“是‘酒料理’啊,‘酒料理’。”
“這隻是巧克力,哪裡是‘料理’!”庵歌姬捏起盒子,指了指這位缺乏常識的小姐,“給我對料理放尊重一點啊!”
喬伊的邏輯也很順暢:“巧克力怎麼不算料理?也請尊重一下巧克力吧!它這麼努力往自己肚子裡塞酒心,就是為了……”
“好了好了,先謝謝啦。”
打斷喬伊的碎碎念,庵歌姬打開盒子,有些無奈地挖出一塊形狀精致的巧克力,往嘴裡一放。
牙齒順應慣性一咬,把巧克力甜美的外殼咬開,裡麵頓時散出濃鬱微辣的酒味。
甜味與酒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相當怪異新奇的效果。
能接受的人或許會覺得好吃,但不愛吃甜食的庵歌姬表情扭曲,就算是她最愛的酒也沒辦法拯救她此刻被荼毒的味蕾!
“這,這是什麼?!”
如果之前那一句“這是什麼”是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那現在這一句則完美地表達出了庵歌姬的憤慨與控訴。
“怎麼會有這種從地獄裡來的食物?”
庵歌姬趕緊進宿舍拿了杯水狂喝,而那陣帶著酒味的甜蜜還縈繞不散。
旁觀了一切的喬伊:“有些酒不也是甜的嗎,為什麼酒心巧克力會難吃呢?”
“酒的甜味和甜品的甜味哪裡一樣啦,也請對酒放尊重一點吧!”
看著庵歌姬恢複了往日的活躍與吐槽功力,喬伊滿意地點點頭:“這盒東西送你啦,就放你那吧,畢竟我喝不了酒。”
庵歌姬哼哼唧唧:“我才不吃呢,還不如送給夜蛾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