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六車間歡聲笑語,那頭陶科長已經氣成了火藥桶。
從她進廠到今天,她還沒這麼沒臉過。她感覺整個紡織三廠都在看她的笑話。
更讓她氣得眼前發黑的是,她的寶貝兒子劉向陽竟然還破天荒急吼吼跑來找她,一開口就是埋怨:“媽,你沒事乾嘛找葉菁菁的麻煩?”
他就說葉菁菁今天在食堂怎麼會莫名其妙就懟他,明明眼前她都是麵紅耳赤躲著他而已。
她那是害羞,他懂。
他就喜歡她害羞文靜的小模樣。
哼!都怪他媽沒事找事,菁菁才生氣的。
陶科長看兒子這不值錢的樣子,氣得心頭血都要吐出來了,她千言萬語在心間,最後凝聚成一句怒吼:“滾!你想都不要想,我死都不會讓那個丫頭片子進我老劉家的門!”
說的好像她也姓劉一樣。
劉向陽被從小寵到大,可不怕他媽。他吼的比他媽聲音還大:“新社會不興包辦婚姻那一套,我的革命伴侶,我自己選!”
陶科長眼前發黑,差點沒當場厥過去,她氣急敗壞:“我是為你好!你也不看看那丫頭片子是個什麼條件,又不是我們廠子弟,還是個臨時工,能有什麼出息?她跟了你,是老鼠掉進米缸裡,我們家可要被拖累的。”
劉向陽打小沒缺過吃穿,根本不當回事。
再說了——
“她家就她一個女兒,她爸是運輸公司的駕駛員,開黃河大車的,光口糧定量就有42斤,工資比你高。她家條件差哪兒了?”
“那也不行!外麵的,再好也幫不上忙。你聽媽的,像那個豐家的姑娘,跟你一樣工農兵大學生,家裡還有輕工業局的領導,你跟她,才能進步……”
“我不要!”劉向陽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媽的推銷,“我就要我自己相中的。”
母子倆話不投機半句多,氣哼哼地不歡而散。
葉菁菁還挺歡快的。
她一下午喝了兩搪瓷缸綠豆湯,吃了一根鹽水冰棒,上了一次廁所,就聽到了下班的敲鈴聲。
大家二話不說,趕緊衝到更衣間換下衣服,然後端起自己盆,馬不停蹄跑去澡堂。
這也算紡織廠的一道風景線,不太美好的風景線。
紡織車間常年高溫,人在機器麵前跑來跑去,一身的汗。
而且棉絮飛舞,一天下來,渾身沾滿毛絮。哪怕帶著口罩,鼻腔和眼睛也全是白毛。
難受的要命。
不趕緊痛痛快快洗個澡,晚上都彆想睡好覺。
洗過澡之後,葉菁菁沒耽誤時間,跑去公交車站等車。
毫無疑問,她這舉動再一次震驚了相熟的同事。
嘿喲,太陽從西邊出來咯,葉菁菁居然還坐車?她以前不都是靠11路公交車過日子的嗎?
被注視的人從善如流:“大夫說了,我身體虛,要多休息,不能累著了。”
哦——
果然沒人不怕死。
大夫一講,比葛朗台還摳門的人也曉得要善待自己了。
“拜拜,明天見。”
葉菁菁跟人揮揮手,一路坐車,又走了七八分鐘才到家。
結果到了家門口,她才發現鐵將軍把門,根本看不到黨愛芳的身影。
她疑惑地問隔壁鄰居:“王奶奶,看到我媽沒?她去買菜了?”
王奶奶古怪地看著她,似乎這姑娘問了個傻問題:“你媽啊,你媽不是去你大姑家帶小孩了嗎?”
葉菁菁的好心情瞬間down到穀底。
麻蛋,真是爛泥糊不上牆。
她怒氣衝衝地又跑去公交車站,中途還倒了一次車,才踩著夕陽跑進大雜院。
這會兒大雜院裡正熱鬨,堪稱人聲鼎沸,各種食物的香氣交織在一起,頗為誘人。
但葉菁菁看不見也聞不到,她眼裡隻有黨愛芳滿臉討好的笑。
真殷勤啊,金牌老媽子都得管她叫師傅。
可人家舊社會的老媽子,主家要包三餐,管四季衣服,還得發工錢。
黨愛芳有什麼?
她再出門,瞧見女兒,立刻脖子一縮,一副委屈兮兮的架勢:“菁菁,媽飯燒好了,媽馬上跟你回家。”
跟在後麵的葉大姑踏出家門,擺出屈尊紆貴的架勢,下巴一點,高抬貴手:“飯燒好了,你走吧。”
黨愛芳輕快地“哎”了聲,小碎步往葉菁菁的方向跑。
這一瞬間,葉菁菁神奇地理解了,為什麼有的家庭裡的成員,會貌似無緣無故就暴躁。
真的,現在她隻想一巴掌把黨愛芳呼倒在地上,然後往死裡踢。
你賤不賤啊,你賤不賤?
天底下有比你更賤的人嗎?!
她努力克製自己暴打一頓的情緒,盧家人卻火上澆油。
盧少婷跟著從家裡出來,不滿道:“舅母你怎麼能現在就走,你走了哪個給大寶小寶喂飯,鍋碗哪個洗啊?”
黨愛芳又是那副一驚一乍的模樣,脖子一縮,小心翼翼地看女兒:“那,菁菁,再等等吧,媽先去喂個飯。”
葉菁菁腦海中隻有四個字:你去死吧!
刹那間,酸楚的情緒彌漫到她鼻尖。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心疼原主一樣,心疼過任何人。
這個在《後媽文原配覺醒了》裡,被描述成貪婪虛榮好吃懶做寡廉鮮恥的姑娘,短短的二十年生命,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盧少婷冷眼睥睨葉菁菁,沒好氣道:“你趕緊走吧。”
以為她不曉得嗎?她這位表妹三天兩頭往她家跑,就是想勾引她丈夫範哲兵。
哪怕範哲兵現在還沒來西津城,這不要臉的表子,也在想方設法見縫插針。
這輩子,她絕對不會給賤貨絲毫機會。
葉菁菁像看白癡一樣瞥了眼盧少婷。
真的,如果一個人一生都不求進步,那麼80歲也不會比20歲聰明到哪兒去。
畢竟重生本身,又不會漲智商。
盧少婷,在她眼中就是這麼一個蠢貨。
哪怕《後媽文的原配覺醒了》把她描述的多厲害,本質也是虛的,她根本沒有任何一樣能真正拿出手的實績。
她倚靠在鳳凰牌自行車旁邊,得意洋洋的架勢,可真惡心。
葉菁菁收回視線,隻看黨愛芳:“你走不走?”
黨愛芳兩頭為難,最後哀求的目光還是落回女兒身上:“菁菁,你先回去吧,媽……”
“喲,都下班回來了?”
大雜院走進了兩個男人,打頭的二十多歲的男青年,手上抓著印有主席頭像的軟皮本子,樂嗬嗬地跟盧少婷打招呼,“盧同誌,今天我們黃主任親自來你們家家訪,看看你們家的情況。”
盧少婷一看是知青辦的黃主任,趕緊熱情迎上前,臉笑成了一朵菊花:“黃主任,陳乾事,我的情況你曉得,很困難,我還有兩個小孩要養。我就指望你給我找個工作了。”
她之所以沒有一回城,就從葉菁菁手裡搶走工作,是因為她看不上。
一個月才18塊錢的臨時工,機器吵得人耳朵都要聾了,這破活誰愛乾誰乾。
反正現在舅舅每個月都會給她80塊錢,還有各種票證,不上班,她照樣能過得滋滋潤潤。
黃主任則詫異地看了眼盧少婷,又看了眼葉菁菁。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小陳說話的對象,他還以為葉菁菁才是返城知青呢。
畢竟城裡姑娘,像她這樣瘦成竹竿的可不多。身上穿的也不好,講究點的農民都沒這麼補丁摞補丁的。
相形之下,盧少婷麵色紅潤,臉頰飽滿,一身的確良很能拿得出手。
小陳要不介紹的話,他肯定以為盧少婷是個一直在城裡,而且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媳婦。
這樣的人家,能算得上條件艱苦?
按照這個標準往下捋的話,他們這個片區回城的知青,都沒幾個條件好的了。
黃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兩間房,麵積不小啊,夠住兩戶人了。
盧少婷到底是重生人士,關鍵時候也會看人眼色,見狀趕緊強調:“我弟弟要討老婆了,我隻能帶著兩個兒子住在小披間裡。唉,我哪能在家一直吃閒飯啊。”
黃主任“哦”了聲,不予置評。
葉菁菁見狀,終於找到了怒氣的發泄口。
好啊,你敢讓我不痛快,我就叫你大出血!
她眼睛珠子一轉,轉過頭跟沒事人一樣喊了一聲:“哎,嬸嬸,上次你問我這鳳凰牌的自行車什麼價格,我沒來得及講。也不貴,180塊錢一輛,再想辦法搞個自行車票,前後加一起三百來塊錢而已。”
黃主任從盧家的房間收回脖子,眼睛跟鷹隼一樣,直直落在了門口停放的嶄新的自行車上。
嘖,這可是大物件兒啊,一般工人起碼得攢個大半年甚至一兩年時間,才能拿下一輛鳳凰牌自行車。
這盧家的二丫頭,才回城不到一個月,鳳凰牌自行車都騎起來了。
嗬,條件差?人家家底子厚實的很呢。
實在不需要組織操這份閒心。
盧少婷慌了,趕緊搶著解釋:“不……不是,黃主任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自行車。”
黃主任眼皮微挑,意味不明:“不是你的?”
“對對對。”葉菁菁順勢接過話頭,“她又沒班上,要什麼自行車。這是我爸給我買的自行車,我上次在這邊被推倒跌破了頭……”
黃主任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推倒?”
盧少婷恨不能縫上葉菁菁的嘴巴,慌慌張張地強行轉移話題:“這車是我表妹上次騎過來的,她今天剛出院,過來把車騎走。”
葉菁菁微微一笑,附和道:“沒錯,那黃主任你們忙,我先騎車走了。我媽光忙著幫她家燒飯,我家的晚飯還沒著落呢。”
盧少婷怕葉菁菁在這兒,嘴裡又說有的沒的,趕緊催她走:“快點吧,彆瞎耽誤時間。”
她腦袋瓜子有點炸。
一方麵覺得:葉菁菁果然是個牙尖嘴利不懷好意的下賤貨色。
一方麵腦海中又有另一個聲音,正在疑惑——
不對啊,葉菁菁不是三拳打不出個屁,被她從小欺負到大的嗎?怎麼現在跟變了個人似的。
哦,對了,她穿了,所以成了這樣。
這個時候盧少婷選擇性地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倘若葉菁菁真的是個麵瓜,又怎麼會像《後媽文的原配覺醒了》描述的一樣,欺負她盧少婷,甚至逼著她代替自己下鄉受罪去了。
盧少婷還在美滋滋地想著,這本書她才是主角。
嗬!以為現在騎走車子就了不起了?
等黃主任一走,自行車還是她盧少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