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駕駛員是響當當的鐵飯碗,出了名的待遇好。
葉友德又是解放前就會開轎車,五十年代後第一批拿到證的大開車司機,拿最高一級的工資,足足82塊。
想想原主在紡織廠當臨時工,一個月才18塊,真是顛倒個兒都沒人家多。
拿8月份的工資加各種諸如高溫費、洗理費之類的補貼32塊,再預支兩個月的工資,那就是278塊錢。
眼下貨幣最大的麵值不過10塊,278塊有零有整抓在手裡,也是厚厚一遝子。
馬科長提醒母女倆:“你倆把錢收好,現在小偷也多,彆叫人摸走了。”
葉菁菁咧嘴笑:“好的,我們一定放好。”
她出了門就回家拿戶口本,眼下沒有身份證,去銀行辦存折得帶戶口本。
黨愛芳慌慌張張的,走在街上跟通緝犯似的,時刻害怕被抓。
“菁……菁菁啊,咱不能這個樣子啊,那個錢,你怎麼能拿你爸爸的錢呢?”
“閉嘴!”葉菁菁真是煩死這人了,“你花我工資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不應該?”
黨愛芳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抽抽噎噎的:“是媽沒用,媽連累你了……”
可惜她的哀泣未能勾起葉菁菁丁點兒憐憫心,後者隻冷漠地白了她一眼:“知道自己無能就閉嘴,彆禍害我過上跟你一樣窩囊的日子。”
黨愛芳被噎住了,一路都在小聲哭泣。
葉菁菁充耳不聞,順著原主的記憶往家走。
葉家離運輸公司隻隔了一條街,走路10來分鐘就到,是典型的蘇式筒子樓。
分給葉友德的宿舍很小,隻有10平方米大,屋裡擺了兩張床,中間隔著道簾子,外加一個櫥櫃和一張飯桌,幾乎就是全部家當。
可就是這麼間小屋,也是運輸公司特批給葉友德的。
因為最早葉大姑家在大雜院的兩間房,現在葉根寶住的那間,本來是葉友德的。
後來葉大姑借口家裡孩子多住不開,各種折騰,硬是讓葉友德主動把房子讓給了她這位姐姐。
當時運輸公司職工宿舍已經分配結束了,得虧葉友德那會兒已經是運輸公司的骨乾,手上有硬功夫。領導體諒他難處,才想辦法從郵電局借了間單身宿舍批給他。
葉菁菁進了雪洞一樣的家,拿了戶口本就去銀行辦存款。
末了黨愛芳習慣性地想接過存折的時候,她自己直接揣口袋了,擺明了拒絕的態度:“以後錢歸我管。”
讓黨愛芳拿存折?那她今天頂著大太陽跑來跑去圖什麼啊。
哎喲,不行了,她頭好暈,必須得來瓶鹽汽水緩緩,等到了醫院再吃罐頭吧。
可惜現在也沒個出租車什麼的,否則她肯定打輛的士。
一大早出的門,折騰一通再回醫院,已經快11點鐘了。
葉菁菁拿著單子去找護士辦手續,護士站沒人,旁邊辦公室裡傳來訓斥聲:“你就是在瞎胡鬨,怎麼能夠讓頭受傷的病人出去跑呢?”
辦公室門打開了,早上那位指導葉菁菁怎麼辦報銷手續的護士淚汪汪地出來了。
後麵跟著的年輕醫生滿臉嚴肅:“小張同誌,其他什麼事情都好講,病人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不能亂來。”
原來早上接班醫生進病房查看病人,沒見到葉菁菁,還以為人去上廁所了,沒太在意。
等他給病人開完刀回來,得知人被護士支使去辦報銷手續了,頓時原地爆炸了。
那可是腦外傷的病人,萬一在外麵倒在路上死了,那可是醫院的罪過!
葉菁菁看護士小姐姐可憐巴巴的樣子,十分心軟,忍不住幫人說了句:“沒事,我沒不舒服才出去的。我是怕我媽一個人不放心,護士同誌不知道我要出去。”
年輕醫生眉毛皺得更緊了,嚴肅地批評她:“葉菁菁同誌,你怎麼到現在還這樣,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葉菁菁愣住了,聽這口氣,眼前這位大夫是原主的熟人啊。
可是她努力從原主記憶裡搜索了一通,還是沒什麼印象。
“行了,你趕緊回病房躺著,我給你開個單子,去拍個x光。”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拿著鋼筆開了單子,葉菁菁看到他的簽名“謝廣白”,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原主的高中同學。
記憶裡,這位年紀輕輕的謝大夫出身醫藥世家,正兒八經的祖傳老中醫。
按照他們家的情況,文革那會兒少不得要被革一革。
但說來也巧,正批鬥的時候,造反派頭頭脖子往後一仰,瞬間嘴歪鼻掀,刺溜一聲倒地上了。
挨鬥的謝爺爺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一通神操作,把人給救了回來。
當時造反派們就被鎮住了。
其中有腦袋瓜子靈光的瞧出了謝爺爺的價值,認為保護起這位名老中醫關於切身利益。其他人被說服了之後,大家默契地放過了謝家不說,還裡裡外外給了不少方便。
故而高中畢業後,謝廣白隻下鄉不到三個月,又神奇地獲得了推薦上大學的名額,成功搖身一變,成了工農兵大學生。
當時他們一批畢業生,不管是下鄉的還是留在城裡的,都羨慕死了他的好運道。
看來這位謝大夫現在是畢業了,直接走上了工作崗位。
醫生好啊,誰家還用不上醫生呢。
葉菁菁有心想跟人好好套套近乎,奈何有病人家屬衝過來焦急地喊:“大夫,你看看我們家老爺子,不對勁。”
謝廣白立刻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葉菁菁:“快去拍片子,彆耽誤時間。”
葉菁菁拿起單子剛要走,那頭又有位婦女匆匆抱著個小孩跑過來:“大夫,你快救救我兒子,他卡到了。”
護士趕緊把那瞧著五六歲大的孩子倒過來,拍他的後背。
可是小家夥的情況一點兒都沒好轉,臉憋得通紅,隱隱要發紫了。
葉菁菁見狀不對,立刻喊:“趕緊海姆立克啊!”
看護士放下小孩,衝進後麵不知道要乾嘛,葉菁菁下意識就接過小孩,給人開始了海姆立克衝擊法。
她的手往上頂了兩下,小家夥“嘔”了聲,吐出了大半個葡萄。
孩子媽媽喜極而泣:“對對對,就是吃葡萄卡到了。”
她趕緊抱起小孩,千恩萬謝地走了。
葉菁菁再站直身體,回頭對上了謝廣白滿臉的驚疑:“你,你這是怎麼弄的。”
他手上拿著刀片,正準備給小孩做氣管切開手術呢。
結果經驗豐富的護士都沒把小家夥喉嚨卡著的葡萄拍出來,她這位記憶中沉默的跟道影子一樣的高中同學,手就這麼一頂,小家夥就把葡萄吐出來了。
“海姆立克啊!”葉菁菁才奇怪呢,這是最基本的急救,她中學健康課上老師教過,大學急救培訓又有醫院的急診大夫來講過。
謝廣白一個出身醫藥世家的醫生,居然還要問她?
糟糕——
葉菁菁心裡咯噔了一下,該不會這是後來出現的新技術,現在還沒有吧?
呀呀呀,這個謊言要怎麼圓?
她隻能含糊其辭:“就是,我從本書上看到的。那個,人的肺裡不是有很多氣嘛,手這麼一頂,氣往上麵衝,氣流的力量就把堵著喉嚨的東西給衝出來了。”
謝廣白眼睛一亮,高興地連連點頭:“對對對,確實是這樣。啊呀,我怎麼從來都沒想到這點呢。真是,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那個,那本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葉菁菁哪裡變的出來書啊,隻能推拒:“我也不記得到底是哪本書了。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找。”
謝廣白遺憾極了,還叮囑她:“那你下次要是找到了的話,千萬記得跟我說一聲。”
葉菁菁乾笑著應下:“一定一定。”
話音剛落,過道又響起了“咚咚咚”的腳步聲。
七八個人走過來,打頭的中年人好奇地張望:“剛才救喉嚨卡葡萄的小孩大夫是哪位啊?”
葉菁菁想都沒想,下意識伸手指謝廣白:“是我們謝大夫。”
中年男人立刻緊緊地握住了謝廣白的手:“同誌,謝謝你,實在太感謝你了。”
謝廣白想要解釋不是自己,但葉菁菁衝他殺雞抹脖子的使眼色。
開什麼玩笑啊,大街上倒個人,大家都不敢扶,生怕惹上麻煩。
她一個沒受過正規醫學培訓的門外漢,碰巧救了人命是挺值得驕傲的。
可萬一有副作用呢?
人家找她麻煩一找一個準。
還是推給正兒八經的醫生吧,有什麼麻煩,找醫院去。
再說人家要是非得追著問她海姆立克是咋回事,她哪裡說得清楚。
葉菁菁趕緊晃晃手裡的檢查單:“大夫,我拍片子去了啊。”
等她拍完片子回病房,床頭櫃上多了一罐子麥乳精和一大串紫嘟嘟的葡萄。
謝廣白推門進來,解釋道:“小孩家裡給的,好名聲我擔了,東西肯定得給你。”
黨愛芳嚇壞了,趕緊拿著桌上的麥乳精和葡萄要塞回去:“那怎麼行,大夫,這是給你的。”
“放下!”葉菁菁冷漠地發出命令,“這是我的東西,不需要你做主。”
她發現越是無能的爹媽,越是喜歡替孩子自作主張;因為後者是他們唯一能夠控製的對象。
黨愛芳一驚,下意識鬆了手,又恢複成鵪鶉模樣,委委屈屈地縮在邊上,瞧著可憐極了。
然而葉菁菁非常煩這種老白花伎倆,隻拿起麥乳精,衝謝廣白感慨地笑:“沒想到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喝上麥乳精,還是我自己掙的。”
她這麼一說,謝廣白也怔住了。
說起來,高中時,葉菁菁當真毫無存在感,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
唯一能夠被大家拿出來說道的是,好些人懷疑她身上有病。不然她爸是駕駛員,工資那麼高,福利那麼好,她怎麼瘦的整張臉隻剩下雙眼睛,跟鬼一樣?
現在再聽她這麼說,謝廣白心中生出了怪異的情緒。
他隻半開玩笑道:“那我給你衝一杯吧,喝完再等會兒該吃飯了。”
他又扭頭衝黨愛芳微笑,“阿姨,醫院食堂曉得怎麼走吧,可以去那邊打飯。這麼熱的天,彆回家燒飯來回跑了。”
黨愛芳火燒屁股似的跳起身,急慌慌強調:“我,我們有桃酥還有江米條。”
雞蛋糕已經吃完了。
葉菁菁沉著臉強調:“我要吃正經飯菜。”
就算雞蛋糕沒吃完也不行,哪個病號拿零嘴當正餐啊?
謝廣白趕緊表示:“阿姨你彆跑了,我給你們打飯吧。”
他衝葉菁菁笑,“你給我好大的榮譽,又教了我這麼厲害的技術。今天我請你們吃飯。”
葉菁菁半點都不心虛:“行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半點都不心虛。
現在又不是知識爆炸的時代,想跟師傅學點技術可難了。有的人為了學手藝,能給師傅免費當好幾年的勞動力。
可是等到晚上謝廣白再度打了飯菜送進病房,又塞了個信封給她時,葉菁菁有點慌了。
“醫院給的獎金,50塊。剛好今天上級來檢查,救那小孩的事被作為先進典型被表揚了。”
這這這——
葉菁菁利索地收下信封,衝他露出八顆牙齒笑:“行啊,榮譽歸你,錢歸我。加油啊,謝大夫,我還指望你再多拿幾次獎金呢。”
啊哈!從天而降的財富,誰能不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