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程一切順利,為了防止再次遇到警察,達米安這回選了條小路走。
路邊是一片未被開發的廣袤土地,雜草們野蠻生長,迎麵而來的風都帶著青草的香味。
這感覺讓花柿懷念,雖然她一直都向往海邊,但是微涼濕鹹的海風讓她還有些不習慣,這裡的味道就剛剛好。
今天所有的不開心頃刻間煙消雲散。
花柿在離家還有一個路口的位置時下車,她看著達米安的眼睛問道:“達米安,你要不要考慮上學?”
達米安正在整理自己的墨鏡,聞言略微皺起眉頭,果斷拒絕。
“不要,學校已經教不了我什麼了。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博士畢業了。”
花柿幽幽盯著他,側麵勸說道:“如果你也來上學的話,就能想看什麼漫畫就看什麼漫畫,不需要我給你帶了。”
“我現在也能想看什麼漫畫就能看什麼漫畫,隻是沒時間而已。”
還沒時間,沒時間為什麼之前她說一個漫畫,他就看一個。
都是不想上學的借口而已。
花柿還想再說什麼,達米安突然笑得不懷好意,他把墨鏡推上頭頂,露出充滿戲謔的綠眼睛。
“你不會是不敢一個人上學吧?”
花柿:“……”
“被我說中了?彆怕,我會時常去看望你,遠道而來的和平使者。”
花柿一言難儘地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不識好人心,長大了有他哭的。
“再見再見!”
身後傳來男孩短促的笑聲,花柿木著臉,快步回家。
八月很快就要過去,馬上就要到開學的日子,花書靜比以前更忙了。
因為花書靜除了寵物診所的生意要照看以外,她還要準備去哥譚大學的寵物醫學部學習。
畢竟現在的她隻是個赤腳醫生,想要長久地把寵物醫院開下去還是要有張獸醫資格證才行。
又是一個淩晨兩點,花柿從睡夢中醒來。她悄悄爬下床,打開房門,發現從隔壁的房門的貓眼裡透出些許亮光。
她定定看了房門一會,輕手輕腳下樓泡了一杯咖啡端上來,敲門。
“媽媽,我能進來嗎?”
裡麵傳來花書靜略顯沙啞的聲音,“進來。”
她扭開把手進去。
花書靜的房間比她的小,通風也沒有她的好。房間的窗戶和門都做了隔音處理,花柿關上門之後,這裡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安靜得不可思議。
這裡就是媽媽的安全屋,封閉又寧靜。
書桌上攤滿書和草稿紙,花柿找了個角落把咖啡放下,靜靜坐在一邊沙發上。
花書靜在忙完手頭的事情之後才探手拿過咖啡,直到深色液體快要入口才反應過來,驚訝地看向花柿。
“怎麼想到給我泡咖啡了?”
花柿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聽到媽媽的提問後瞬間清醒,回道:“因為咖啡對媽媽沒用。”
花書靜笑了一下,“那你還給我泡。”
花柿抿抿嘴,“我覺得媽媽需要精神上的支持,咖啡或許能行。”
花書靜愣了一下,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咖啡。
她招招手讓花柿過來,花柿就走過去,跟花書靜擠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學校開學以後我會更加忙,沒時間照顧你了,給你辦理住校好麼?”
花柿捏了捏睡裙,點頭,“好的媽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花書靜安靜了一會,伸出手環抱住花柿,“我放學之後會去診所住,周末回家。所以我們每周都能見麵,彆擔心。”
花柿很想問她能不能平時也跟花書靜一起住診所,但是話在嘴裡轉了一圈,還是被她咽了下去。
媽媽已經沒有精力照顧她了,她不能任性。
“我知道了媽媽,我每周末都會回家看你的。”
花書靜再次沉默下來,她用力抱了一下花柿,放開她,“去睡吧。”
花柿就站起來,跟花書靜道了個晚安。
但在臨出門前,她還是沒忍住,回頭詢問花書靜,“媽媽,這裡放學比較早,我能不能偶爾去診所找你?”
花書靜坐在書桌後,暖黃色的燈光照著她的臉,莫名悲傷。
她笑開,“當然了,你隨時都能來。”
花柿就也笑了,歡歡喜喜地回了房間。
【花柿:晚安哦達米安!】
這次達米安回得很快。
【達米安:晚安阿柿。】
她放下手機,沉沉睡去。
睡夢中,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個貧窮落後的村莊。
村莊不大,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正直壯年的男人女人都離開這裡,前往更繁華的地方討生活了。
而媽媽剛好相反,她是從大城市回來的。
村裡人都說媽媽是狐狸精,在外麵偷腥不成惹了一身騷,是被人家老婆打回來的。
花柿跟媽媽相處的機會很少,因為外公外婆身體不好,家庭的重擔全部壓在媽媽一個人身上,為了賺更多的錢,她需要時常出診給人看病。
在她眼中,媽媽是支撐家庭的巨石,風雨來臨時,她就會沉默著開鑿自己的身體,給他們打造一個堅實的堡壘。
媽媽醫術很好,是村裡唯一一個會治病的人,所以他們不敢當著媽媽的麵說,隻是教了家裡的小孩,讓小孩跟她說。
她不明白,就問外婆這是什麼意思,外婆渾濁的眼睛湧出汩汩淚水,滴落在花柿的臉上,燙傷了她。
從此以後,隻要聽到類似的話,她都會狠狠打回去。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有多強壯。
也是從那時起,她發現自己的力氣大得異於常人。
她把同村一個小男孩的手掰折了,就那麼輕輕一下。
村裡鬨開了,他們並沒有發現花柿的異常,隻是覺得她太過凶殘,跟山裡的野獸一樣,一有不順心就逞凶鬥狠,她不應該留在村莊裡。
孩子們開始孤立她,欺負她,村裡的人也遠遠地避開她們,那個被擰斷胳膊的孩子爺爺會經常帶人來她們門前叫罵,潑臟水。
每當這時,外公就會緊閉大門,外婆則會抱著花柿輕聲安慰,然後在她看不見的角落紅了眼眶。
這件事過後,媽媽出診得更加頻繁了,然後在某一天晚上,她蒼白著臉回到家,帶回了一筆錢。
媽媽沒有責備花柿,也沒有給那家人道歉,她隻是把那一遝錢扔給孩子爺爺讓他帶孩子接骨,之後就不再管這一家人。
發現自己闖禍時花柿沒有哭,被人辱罵時沒有哭,被堵在家裡出不去時她也沒哭,卻在看到媽媽憔悴的臉色時忍不住嚎啕出聲。
她突然意識到,媽媽已經是一塊中空的石頭了,她的外殼輕薄又脆弱,好像任何一點磕碰都能讓她碎裂坍塌。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對媽媽來說或許是一個大麻煩,如果沒有她,媽媽的生活不會這麼辛苦。
現在她做錯了事,連累了一家人幫她收拾爛攤子,也讓本就繁忙的媽媽更加沒時間休息,逐漸患上失眠。
她試著抽離憤怒與怨恨,把孩子們的惡言惡語拋諸腦後。這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她不會把那些辱罵放在心上,隻是每當夜深人靜,她也開始有些失眠了。
不久後,媽媽問她,罵聲還在繼續,為什麼她不再反抗了?
花柿抬頭看著媽媽,媽媽的眼神緩緩包裹住她,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慈悲又哀切。
她或許根本就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吧,她隻是擔心花柿會變成又一個壓抑又孤獨的自己。
花柿就問:“媽媽覺得賺錢難嗎?”
媽媽驚訝地看她,牽起嘴角,“不容易,但是也不難。”
於是花柿不再壓抑自己,她學會了怎樣打人比較疼卻又不會讓人受到很大的傷害。
不過有時也會失手,這時媽媽就會像第一次一樣,沉默著把錢扔給孩子家長,再牽起花柿的手回家。
漸漸地,孩子們不敢再說他們家壞話,村裡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指指點點。
他們生病時,媽媽也會不計前嫌給他們看病,然後留下一點不痛不癢的“疑難雜症”。
他們敢怒不敢言。
再後來孩子們長大了,讀書了,慢慢明白小時候受大人的挑唆做了很多錯事。有膽大的孩子給花柿道歉,花柿接受了。
是人都會犯錯,況且他們還小,被動成為了大人們惡意的載體,能夠及時醒悟已經很棒了,她或許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
她忐忑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媽媽驚訝一瞬,難得露出笑容。
“不愧是我女兒。”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身後不遠處永遠跟著幾條小尾巴。
村裡的老人管不住自家孩子,也趕不走花柿一家,終於像鬥敗的公雞一樣深深埋下頭。
花柿笑著醒來,睜開眼,眼前朦朧一片。
她揉揉眼睛,擦去眼中水汽,精神滿滿地下床。
隔壁房間房門緊閉,一點聲響都沒有,花書靜應該還在睡覺。
她悄悄換好衣服下樓 。
距離她家兩個拐角的位置有一輛餐車,主賣芝士烤土豆。
土豆烤得軟糯香甜,隔老遠就能聞到香味,上麵還會放一片大大的培根,再撒一層黑胡椒和孜然。
哧溜。
肚子在發出抗議,她快步跑向餐車。
她和媽媽已經奔向新生活,過往的一切都會像肥皂泡一樣,消失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