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開始看排球起,我就發現它是一項失誤率非常高的運動。不過我沒有其他的運動經曆,倒也無法進行比較。發球失誤、扣球失誤、亂飛的一傳、不到位的二傳等等非常常見,哪怕是高等級的國際性比賽,一方隊伍有5次左右的發球出界失誤都是正常範圍內,更不用說那種“沒發出原本計劃效果”的球。
像是及川,雖然他苦練大力跳發,目前威力也確實很大,但老實說十次裡麵有五次在界內都屬於運氣好。至於到底如何減少失誤率,除了老生常談的多練之外,可能也隻有沒什麼說服力的“保持良好心態”了。
我是一個並不喜歡失誤的人。我並不追求萬事都最好,可是如果能做到的事卻頻頻失誤的話,我會心情很差。所以雖然我其實看著及川的大力跳發很心癢,哪怕對於女性並不建議跳發,可是我還是選擇保守的上手發球,追求準度,以後也可能以飄球為主。
及川雖然跳發還是未完成的狀態,可是在真正比賽途中還是頻繁使用。
失誤與風險。我討厭這種感覺。
但是風險同樣與勝利並存,就像是硬幣的正反,高高拋起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道最後的勝者屬於誰。兩者的概率相同,剩下的隻有你是否願意賭一把。
“我要靠發球來博得一線生機。”這是屬於及川的賭注,和他的固執、決意和勇氣。
此時眼前的木兔剛剛因為多次被攔,導致心態爆炸之後爆扣出界,他直接跪地大聲哀嚎,動作之誇張直接把坐在旁邊長椅上歇息的我嚇一大跳,特彆是在他居然湊到長椅旁想要鑽到下麵的時候,我慌忙阻止他,因為這個長椅是固定住的,以他的體格根本塞不進去。
結果就是木兔隻能縮在長椅旁邊,表情灰暗。我在旁邊如坐針氈,無視他好像過於不近人情,但是安慰他又會顯得我很蠢。不過所有路過的人都對我說,不用管他,會被傳染傻氣。
現在是自由練習時間,場館內的人都三三兩兩一起,我因為剛剛獨自去健身房練習了跳躍,所以此刻坐在這休息。我儘量讓自己無視木兔,繼續看向場館。
孤爪曾經說過,比起自己打排球他其實更喜歡看排球,我想我可能也是這樣。
宮侑正在練習發球,同樣是大力跳發。才二年級的身體自然是很難成功,他今天也狀態不好,頻頻失誤,宮治在旁邊倒冷水嘲笑他,兩人又即將開始大戰。總覺得這一幕仿佛什麼昨日重現,我也從最開始的“是不是要上去勸架”到如今“好煩啊和我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們沒能打起來,宮侑好像注意到我的視線,他抱著排球,帶著有點不爽又有點彆扭的表情向我走來。
“高山前輩,彆那麼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啊,我今天又打得不好。”
總覺得這句話有點奇怪。
“我還以為你喜歡被人看呢。”不然之前孔雀開屏般死都要我誇他打球打的好是為什麼。
“我發揮好的時候當然想要被彆人看。”宮侑癟著嘴,“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人人都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吧。”我這樣安慰他,可是宮侑一如既往冷酷無情:“那隻是廢物的借口。”
“……你這樣說把你自己也罵了哦。”
“無所謂。”宮侑把球高高拋起,然後再用傳球的手勢接住。他一邊倒退走著一邊對我說:“如果我打得爛,罵我也沒關係。”
對如此任性又狂妄的話我一時失語,而宮侑已經走遠,開啟新一輪發球練習。而他剛剛口中的“目不轉睛”也讓我有點不自在,所以正準備起身離開,但是我的側邊悠悠飄來一句:“我剛剛是不是被罵了廢物……”
是木兔,我沒想到他居然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他看上去更加低落了,靈魂都要出竅的狀態,明明是很大的體格硬是抱膝縮成一個球,看上去特彆滑稽。
“……他就是說話難聽,彆往心裡去。”我還是沒忍住出口安慰木兔,但是當木兔抬起頭來頂著一雙很像貓頭鷹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盯著我時,我不禁有點後悔,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木兔你平時都很厲害,所以隻要調整好就沒問題的。”
“啊啊,高山你覺得我很厲害嗎?”木兔有精神了一點,但我覺得他關注點很奇怪。
“嗯,斜線球很漂亮。”我順著他繼續說。這回木兔是真的眼睛亮起來,唰的一下飛速爬起來坐在我的旁邊,我那一瞬間很想跑走。
木兔非常像想要尋求表揚的小孩,滿臉都寫著“再多說一點”,我隻好繼續說:“之前你有一次打出接近擦網的小斜線吧,真的很強。”
“嘿嘿嘿。”木兔撓著後腦勺傻笑,“是吧!是吧!不過是運氣好,我平時打不出來!”
他看上去完全恢複正常,活力滿滿,舉起雙手像個大猩猩似的朝我道謝之後就跑回球場。看著這種突然間從0到100的精神狀態,我啞然失笑,覺得木兔的隊友一定要經常這樣哄著他吧。
為期十天的集訓即將到達尾聲,信高說過這是在為u15選拔人才,也是為今後各種youth比賽做人才補充。但是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最後選拔的名單,而且好像聽說還會有第二次集訓。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各種教練和工作人員好像盯著我看的時間比其他人長,就好像是在糾結什麼。
平心而論,我絕對不能稱得上頂尖選手,我唯一特彆的地方在於重扣和爆發力。在此次集訓裡我也經常感受到自己的瓶頸,有種不知往哪使勁的無力感。也有可能和我到現在也沒想清楚排球對於我來說到底是什麼有關。之前黑尾在電話那頭問的話還記憶猶新,宛如昨日。
究竟還要不要打排球?要打到什麼時候?
雖說追溯到最早,我是因為黑尾的一時興起真正開始打排球,但是能加入社團、進入競技體育的領域卻完完全全是因為及川,我最開始也會有“為了他我也要堅持久一點”的想法。如果被孤爪知道他肯定會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譴責我。
但是我到現在的排球生涯並不順利,作為一個團體運動我卻和隊友們的相處僵硬。我沒有能體會過融入集體、為了團隊也要贏的那種激昂感情,我甚至自己都沒有很想贏過,每次都是“為了及川”“為了岩泉”“為了黑川”這三個理由來回轉悠,以此來調動我的積極性。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排球真的很像學習。我習慣性想要把事情做好,所以會逼迫自己學習國文,每天練習再累也會抽出時間來學習,保持一個很不錯的成績。但是我也沒有很想考第一,沒拿到第一我也不會傷心。
而信高關於我失誤率低的那一番話也使我不得不開始思考,我究竟是真的失誤率低,還是隻是因為,自己在潛意識裡在避免失誤呢?是我不想承擔失誤的風險、不想承擔失誤帶來的責任嗎?
孤爪說過我打球有點死板,及川說我進攻意識有些保守。
“我不太清楚你是風格如此還是因為受隊伍影響……不過確實有點奇怪。”
“因為……你的性格很火爆不是嗎?還以為你會更暴力一點。保守什麼的,和你不搭啊。”及川如是所說。
而這時給我陰沉心情再增添一場雨一場風的就是天內。
天內雖然比我小一歲,可是她其實是我完完全全的競爭對應位,和及川這個二傳死都要和牛島這個接應爭個高下完全不同。她的力氣和爆發力比不上我,不過也沒差很多。天內的優勢在於高度、彈跳和技術。
以及可能是最重要的,她非常喜歡排球,就像是千千萬萬個正在努力拚搏的中學生一樣。會因為失敗而哭泣,也會因為勝利而狂喜。在賽場上隔著網相望時,她眼中溢滿的都是不甘與求勝。
所以當她天真地說新山女子高中的女排監督已經聯係過她的時候,我的心臟直接掉一拍。
“哇,你才二年級。”江花驚訝地說。
天內連忙擺手,說對方隻是過來問了一下自己高中打算讀哪裡而已,並沒有真正確定。“不過我也確實很想去……”她害羞地揉自己的手指,“而且女校我也比較喜歡……我不太擅長和男生相處,能去女校我很開心的。”
“而且新山女子也是宮城女排最優秀的高中,我明年一定會加油得到推薦的!”
“高山前輩你也會去,對吧?”
麵對天內天真無邪地提問,我隻能回答:“也不一定。”
雖然我不知道現在是否已經到了各個高中給體育推薦的時期,但我確確實實完全沒有聽過新山女子的任何消息,對方教練也好監督也好完全沒有和我聯係過。
想起緒方前輩畢業前夕對我說的那句:“你在縣內教練監督內部風評一般。”我隻覺得稍微有點心跳加快,呼吸不暢,喉嚨堵塞。
這份壞心情持續到集訓最後一天,也是一場模擬練習賽。信高悄悄告訴我這場練習賽應該很重要。可是我難得進入非常不好的狀態,雖然我及時想要調整,可還是發揮一般。
與學校之間的比賽不同,我的隊友和對手們都是同時代內最頂尖的選手,所打的比賽也比我之前任何一場都要水平高。雖然也會有彼此之間配合不夠默契這個問題,可是各自的技術彌補了這個空缺。
但是這也代表對我的要求也變高,白白等著隊友喂球再用身體素質碾壓對方的比賽早已過去,現在大家希望我做出更加精彩的進攻,包括旁邊考察的教練們。
“高山!”
因為對方的發球打亂了我們的一傳,勉強救回的球已經無力傳回二傳所在地,自由人費力把球墊回到我所在的四號位。
是個標準的、我很少打的調整攻。球的位置很微妙,並且太低了,如果我強行扣球的話,有一定的概率過不了網。而且對方的位置,前排三人攔網,後排有自由人和其他選手負責防守,空檔的隻有三米線附近。
應該扣嗎?還是把它墊回對方場地更加保險?
在極短的時間內我思緒混亂,耳旁信高好像大喊了一句“扣下去!”
可是那刹那的猶豫已經使我錯過最好的時機,我最終隻能把這過低的球傳回對麵,成為對麵的一個機會球。
我深歎一口氣,知曉自己搞砸了。
——
平野教練站在旁邊觀看著比賽,眉頭微顰。
“那個女生……”助教翻著手裡的資料表,找到那張,“是高山對吧。”
“力量和爆發力出類拔萃。日本的女性裡很少出這種類型的選手。技術雖然稚嫩,但考慮到初中才開始接觸排球,總體來看也是非常厲害了。”
“但是……”平野教練斟酌幾分,才繼續開口:“感覺不太敢打。”
這時另外一位助教插嘴:“而且恕我直言,日本需要這樣的女性選手嗎?當然強力加爆發力很厲害,可是,我是說如果同樣的條件下,她要如何去擊敗歐美選手呢?彆人更加高大,高山現在才176公分,太矮了,能不能超過180都是個問題。我們還是要優先考慮技術性選手。”
“可是技術完全可以磨煉吧,現在才那麼年輕。”旁邊的助教們都開始議論紛紛,對著場上那位少女開始發表意見。
“沒錯,如果這個力氣加上精湛的技術的話,也是可以和歐美選手一較高下的。”
“但是我聽說她學習成績特彆好,能考東大的那種,高中真的會繼續打排球嗎?就算高中打,以後會繼續打職業嗎?我是說,這孩子看上去完全沒什麼勝負欲啊。”
“也不能因為這種理由就選擇不培養她吧。我們可是教育者,孩子們的選擇由她們自己決定,可是前提是我們也有給予充分的機會。”
議論聲漸漸停止,他們把目光投向平野教練,但是他這時並沒有給出什麼結論,隻是說要先和高山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