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帶雨的堀川前輩非常惹人注目,雖然我們站在體育館的角落裡,但是眾多隱蔽的視線如針刺。特彆是等到我們回到大部隊中的時候,其他前輩們怒目橫眉,以為我對堀川前輩出言不遜,恨不得真的衝上來和我打一架。
當然堀川前輩有為我說話,隻不過哽咽的言語實在沒有說服力。我並沒有為自己辯解的心力,在簡單地為所有前輩都獻上一句“感謝為團隊所做的一切”之後,就率先離場。
及川和岩泉追上我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想也知道他們兩個人氣王必定被眾多人擁躉,束縛著他們必須一個個好聲好氣應對。
岩泉非常擔憂地詢問我和堀川前輩究竟說了什麼,我剛要回答,又發覺好像很難解釋。
“額,就是類似於‘忘了我’之類的話。”
我們三人都沉默了,尷尬的氣息彌漫。片刻後,及川率先開口。
“你這是哪裡來的渣男發言啊!”他瞪圓雙眼,不敢置信。“你真的好好修煉一下說話技巧吧!”
這話我可不愛聽,我不允許彆人質疑我的文學素養,所以大喊道:“能傳達到位的話不是更重要嗎?堀川前輩肯定聽懂了,那是……感動的淚水!”
“你確實是感動的淚水而不是被你罵哭了嗎?”
“我根本沒罵她……大概。”話說一半我自己都開始心虛。
岩泉聽不下去了,出言製止我和及川的胡鬨,並且要求我把整件事講清楚一點。我扁著嘴開始從頭到尾轉述一番。
“……我覺得她真的聽懂了,所以也算得上是個落得個結局了吧……”我補充道,聲音卻越來越小,手指不自覺揉揉鼻子。
岩泉和及川對此有完全不一樣的看法。岩泉表示理解我,也覺得就這樣結束也不錯。
及川一如既往地把重點歪到外太空,他說我誠實得像片削鐵如泥的刀刃,不把人刺傷流血不罷休。但又因為我總是正確的,所以連反駁和安慰的餘地都沒有。
我感到困惑:“你怎麼一副代入感極強的樣子?”
他轉過頭去,把雙臂抱在腦後,晃蕩蕩走在前麵,我隻能看見他的背影,語氣也輕飄飄:“因為我討厭受傷害~你要是這麼對我說話,說不定我也會哭出來呢。”
首先我不覺得及川有這麼脆弱,其次我還是不理解他瞎代入乾什麼。
“我不會說傷害你的話……”
及川隻是聳聳肩膀,不置可否,也語焉不詳。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之後及川插科打諢,我和岩泉也順勢下台階,三人並排走在回家的路上。隻是事後我獨自一個人時會想,及川這個人果然彆扭到甚至會習慣性折磨自己。
可能和將近的春季選拔有關。我們隻剩下兩次正式比賽,而他打敗白鳥澤的機會也隻剩下兩次。正式成為隊長的及川,在他的控製欲被滿足的同時,壓力也隨之傾覆而來。而如今這個隊伍是否有與牛島一站之力,我隻會保持沉默。
黑川也是一樣,她非常急切又暴躁。黑川作為二傳手,光憑個人實力來說算得上第一梯隊,可是靈活性非常差。簡單說就是,如果隊友強,她也能發揮出更好的表現。但如果隊友比較弱,她不能像及川那樣把所有人的能力都發揮出來,反而會表現更差,甚至開始抱怨隊友。
導致黑川與一年級的各位關係極速緊張,石崎作為隊長卻並沒有足夠的能力處理複雜事件,何況她本身就和黑川關係一般。
我也沒什麼辦法,現在的我正在矯正自己的壞習慣,逼迫自己正視能力不足的後輩,可很多時候還是略顯僵硬。
就連橫山教練都看不下去,單獨找到黑川並且教訓她。
“你有想過嗎,學生時代怎麼可能會有隊友都會像高山、緒方那樣,她們可是足夠入選u15的水平,碰到一個都是走大運了!”
“大家都是普通人,隊友也是普通人,我們就是要在這種情況下獲得勝利!”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就是獲得不了勝利啊!”黑川性格也乖張又火爆,非常不服輸地和橫山教練回懟。我和石崎在旁邊尬站著,抬頭望天花板。
老實說橫山教練人脾氣還挺好的,雖然他平時不喜歡管隊友生活與心理方麵的瑣事,但也沒有很苛責我們,像是黑川當年不願意剪頭發和前輩吵架,橫山教練最後也沒強迫她去剪。
這次也一樣,橫山教練苦口婆心:“可是我們能改變現狀嗎?我們隻有這些牌數。”
這是事實,我看向黑川,果然她也噤聲,隻是表情依舊很不滿。
橫山教練回頭對著我和石崎說:“不過目前狀況確實不太好,高山,可能需要你加把勁……”
可是黑川卻突然插嘴,語氣生硬又有一絲孤注一擲:“那教練,如果改變的機會到來了呢?您能下得了狠心嗎?”
這句話可真是不禮貌。
我緊盯橫山教練,生怕他對著黑川發火,甚至忘記去想黑川嘴裡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橫山教練愣了愣,半晌都沒說話。石崎緊皺眉頭,垂著腦袋目視地板。我的大腦這才開始轉,意識到黑川是在說等明年四月份招新時,選用一年級新正選。
最終,橫山教練疲憊地回複:“我會考慮的。”
我在回去的路上才終於遲鈍地想明白,在日本的前後輩嚴苛的製度下,如果一年級就被選為正選,會導致大批二年級可能整整三年都沒有上場的機會。
初高中競技體育,每年每屆,選手們來來去去,最終走上職業之路的隻有寥寥無幾。要如何培養自己的學生,也許是每個教練都需要認真考慮的事情。究竟要讓更多人有機會上場,發揮更多人的力量——就像是真正的社團活動一樣,還是讓一切都給出類拔萃之人讓步,隻讓他們發光。不管是哪一邊好像都會留下悔恨。
“反正都是靠成績說話。”黑川雖然嘴硬,但其實暗地裡還是有點惴惴不安。
而我產生了新的疑惑,我問黑川她為什麼要這麼急。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但是急躁的表現總是不會帶來好結果,不管是賽場上的表現,還是私下的人際關係。
黑川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脊背。她良久才開口:“我如果沒能拿到好的體育推薦,我父母不會再支持我去打排球的。”
“可是不管哪個學校都可以加入排球社吧……”我話還沒說完,突然對上黑川的雙眼,如琥珀般閃閃發光,突然理解了她的話外之音。
“你想……未來打職業?”
黑川沒有回答,我卻已經知曉答案。
我有些恍惚地走在她身邊,黑川一直在碎碎念著什麼,可是我遺漏了一部分,隻有隻言片語進了我的大腦。
“我成績不好,那四所學校通通考不上,所以隻能靠體育推薦。”
“還有……隻有進入全國大賽,才可能被大學或者球探看上,隻在縣內打根本沒有用……”
這都是我沒有涉足的領域,即使我已經打了這麼久排球,我也不太會去想未來的事情,更不會去想自己未來的職業是否會和排球有關。況且我們現在才國中二年級,真的可以這麼快就決定自己的未來嗎?
我回想宇內前輩,現在的他不知道走上了什麼樣的道路。
所以我無法與黑川的緊繃感同身受,也沒有就此去詢問及川或者岩泉,把這一切都拋之腦後,隻是專注眼前的訓練。
就像烏養教練說的那樣,我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脈,一切都更加得心應手,練習的效率也在增加,托球、攔網都長進不少,就連最差的傳球都勉強可以來一兩個。
但以此造成的結果就是,全隊非常依賴我,我也無法苛責和抱怨,因為隻有我才能得分,才能獲勝。
比起全隊帶來的心靈上的壓力,更加受不住的是我的右臂。
春季選拔,這次的賽程安排女排和男排決賽在同一時間點,所以我在這邊扣球的同時,及川和岩泉也在離我還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共同奮戰。
我打得非常辛苦,連續三天打完三場比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扣了多少次球。而最後的決賽,依舊是升陽,老對手。一如既往的拉鋸戰,男排那邊已經打完了我這裡還在第二局末尾。我隻能來得及在喝水的間隙看見觀眾席裡的及川和岩泉。
但我還是贏了,然後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膝蓋磨得生疼,雙手下意識撐在地板上,可右手臂也發燙般抽動,讓我一個激靈。黑川注意到不對勁,連忙來拉我,周圍的隊友也圍過來。
我馬上被送到醫務室,幸運的是隻是肌肉使用過度然後稍微拉傷,隻要好好休息半個月左右就能繼續訓練,大家都鬆一口氣。橫山教練交代幾句之後就率先出門,把來回接送大巴之類的安排好,我們也要和男排一起回去。
及川和岩泉本來也到醫務室來了,但是看見裡麵擠了很多人,就隻是讓石崎轉告他們兩個在門口等我。
現在醫務室裡麵隻有女排的正選們,失去了排球話題的我們本身也沒什麼可聊的,一時間居然很尷尬。我突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男排那邊的成績,就問大家,石崎說好像是02輸給了白鳥澤。
比起自己比賽的輸贏,還是他們的比拚更加能扣動我的心弦。我立刻陷入惆悵,思考等會兒要怎麼去安慰及川和岩泉,到底怎麼才能找到一條出路。
我又開始走神,思緒已經飄到天邊,滿腦子隻有馬上包紮完之後去找他們。石崎卻突然間很不爽,開口諷刺我:“與其過於關心你男朋友們的比賽,不如多在乎在乎自己的比賽吧。”
這是什麼話?我茫然抬起頭,沒理解她在說什麼。
黑川比我先一步發火:“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你以為我們能贏是靠誰!”
“一個人能贏嗎?你也是,不要太目中無人了!”
她們莫名其妙開始吵架,醫務室的醫生麵無表情地繼續給我包紮,我頭腦放空,她們吵架好像是因為我又好像不是因為我。
更像是矛盾的爆發與情感的宣泄。
最後醫生冷酷地發言,說再吵就滾出去,大家紛紛閉嘴。
在出門時,我才對石崎剛剛的話做出回應:“他們兩個不是我男朋友,請以後不要亂說。”
石崎沒好氣地瞥了我一眼:“是是是,知道你男朋友多著呢。”
我花半秒鐘思考還是彆給自己惹麻煩,所以閉上嘴,抓起背包往前走,隻是沉默著對她豎了個中指。
然後我看見大家都赫然定住,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盯著我的中指。
這反應好像和我經曆的都不太一樣,我尷尬地把手指收了回去,石崎甚至開始抽泣。
最後我喜提一個月禁賽。
我非常不服:“我沒罵她!我甚至沒和她吵架!”
“你快彆說了。”岩泉頭痛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