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知知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被養父母剛帶回家。
那一年她九歲,養父母因為女兒出了意外成了失獨老人,雖是領養,卻全心全意地愛著她。
儘管她調皮搗蛋,還是很有耐心地教育她,根據她的興趣去培養她。
可惜,這麼好的養父母,在她考上大學的那一天出了車禍。
她已經很久沒夢見過養父母,夢裡他們還在,拉著她的手,叮囑她要好好學習,養父慈愛地撫著她的頭:“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委屈了自己,知知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薑知知忍不住哽咽,她其實不是一個愛哭的姑娘,這會兒眼淚婆娑地看著養父母,有好多話想說,卻又發不出聲音,讓她急得直搖頭。
周西野看著趴在病床上還不安生的薑知知,伸著手在半空中亂抓著,又晃著腦袋要翻身。
趕緊在床邊坐下,伸手握著她的手,輕按著她的肩膀,不讓她亂動:“知知?安靜點,小心蹭到傷口。”
現在想起她軟在自己懷裡一幕,還是有些驚心。
手上溫熱的鮮血,讓他呼吸差點凝滯,還有那股突然錐心的疼,甚至讓他大腦有那麼兩秒時間停止思考。
好在,開槍的人能力一般,子彈擦過車門時已經減去部分阻力,再射進薑知知的肩胛。
薑知知迷糊中聽見低沉溫柔的聲音說話。
委屈地噘了噘嘴,哼唧著;“爸爸,我好疼啊。”
周西野愣了下,不確定薑知知是在說夢話,還是意識已經清醒,想放開薑知知的手,卻被她反手緊緊抓著他的三根手指。
使勁拽著,貼在自己的臉邊,閉著眼湊過來,在他手背上蹭著。
周西野看著她的模樣,有些心軟,停下動作,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不放。
蕭明磊進病房,看到這幅情景也沒覺得太詫異,畢竟剛才周西野抱著渾身是血的薑知知衝進醫院,一向冷漠自持的他,那一刻腳步慌亂,語氣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快,醫生救他。”
那一會兒,他還以為薑知知受了多重的傷,結果隻是子彈射入肩胛兩寸。
比起周西野以前受過的傷,隻能算輕微傷。
蕭明磊放輕腳步往病房中間走了兩步:“張召又來電話了,他帶人查了那片林子,因為你們撤走後,工程單位還沒進去,所有也有很多村民上山,這兩天留下的腳印很多。”
“不過,地上有兩個煙頭,是大前門煙的煙頭,村裡沒人抽這種煙,都是自己買煙葉卷煙,或者抽旱煙。”
“可是我記得,邊戰以前就抽大前門的,而且隻抽大前門。”
周西野搖頭:“不會是他,如果是他,知知今天活不了,而且一個合格的狙擊手,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蕭明磊歎口氣:“也都是猜測,李政委這邊已經過去安排換防的事情,他的意思是,你留在市裡,可以照顧嫂子,順便可以把這件事查清楚。”
“既然對方想玩,那就在市裡,咱們陪他好好玩玩。”
周西野剛要開口,就感覺掌心一陣微癢,濡濕。
扭頭就見薑知知閉著眼,竟然在舔他的手心,小舌頭探出來一點點粉紅……
這姑娘……
防止她搗亂,伸手捏著她的兩頰,讓她不能亂動,才看著蕭明磊:“一會兒我過去找你,再細說這件事。”
蕭明磊隻當周西野怕影響到薑知知休息,點點頭:“行,我這邊已經找人盯著邊瀟瀟母女,有什麼情況會及時說的。”
說完出去,還小心的關上病房門。
薑知知聽見關門聲,扭著頭開始掙紮,嘴裡還哼唧著。
周西野鬆手,小心護著她,免得她用力太猛,掙到傷口:“你怎麼這麼皮?受傷也不能安分點?”
薑知知掙紮的小臉通紅,讓周西野扶著她坐起來,還是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疼的她齜牙咧嘴。
周西野扶著她的胳膊:“你慢點,傷在肩胛,你右邊這個胳膊不要亂動,容易傷口掙開。”
薑知知眼眸轉了轉,盯著周西野使勁看著。
周西野有些莫名:“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薑知知噘嘴:“疼,我暈倒前,讓你親我一下,你肯定沒親!要不,不會這麼疼的。”
周西野無奈,都受傷了還不忘胡說八道,隻能岔開話題:“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薑知知小爪子伸得更快,一下握著周西野的手指:“我現在算不算你的救命恩人?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那你以後就是我的了吧?”
周西野放棄了,任由她握著手:“我先去給弄點吃的回來,好好養好傷,其他話咱們回家說。”
薑知知瞬間樂了,噗嗤笑出聲,眉眼彎彎,眼底因為剛才被淚水浸潤過,這會兒格外的亮。
周西野晃了下神,才抽出手,把薑知知拉好被子,出去看看給她買點什麼補補。
臨出門還不放心:“你要是有什麼需求,就喊護士,我很快回來。”
薑知知樂嗬嗬的揮著小手:“去吧去吧,我會在這裡安靜等你回來的。”
……
周西野從病房出來,先去找了蕭明磊,聊了幾句正事,話鋒一轉:“你那裡糖票還有沒有?”
蕭明磊愣了下:“有啊,你的用完了?”
想想也是,那天發喜糖就應該用完了。
從口袋掏出錢包,準備把糖票找出來給周西野,卻被周西野大手一伸:“工業票也給我。”
不等蕭明磊答應,直接伸手拿了過去。
蕭明磊哎了幾聲:“我攢著打算年底買自行車的。”
周西野已經收好票:“年底還你。”
蕭明磊有些哭笑不得:“不會是想給嫂子買東西吧?”
周西野沒理他,從辦公室出來,直奔供銷社去。
路上,突然想起薑知知塞進他口袋的照片,一直到現在還沒顧上看,低頭看著上衣口袋染著的鮮血,這會兒已經乾涸。
放慢腳步,小心掏出照片。
四分之一巴掌大的一張照片,是薑知知的半身照。
明眸皓齒的笑著,眼底都是光,隻是小半個臉被鮮血浸透。
周西野從不迷信的人,這會兒覺得這暗黑的血跡,有些不吉利,用拇指使勁摩挲了幾下,試圖擦掉那點血跡,卻一點兒用沒有。
神色微冷,掏出手帕,將照片小心包好,又重新放進上衣左上口袋裡。
去了供銷社,周西野買了兩斤紅糖,一罐奶粉。
又去隔壁食堂買了一份餛飩和兩個肉包子。
想了想,最後又返回供銷社,買了一包五顏六色的糖果。
……
等他再回病房,薑知知正盤腿坐在床上,和兩個小護士聊得開心。
手裡還有一把不知道哪兒來的瓜子。
興奮不已地追著問:“後來呢?那後來呢?”
兩個小護士見周西野進來,瞬間安靜如鵪鶉,偷偷給薑知知使了個眼色,兩人趕緊端著治療盤出去。
薑知知正聊得眉飛色舞,這會兒眼角眉梢的八卦之氣還沒下去,仰臉看著周西野:“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還沒聽夠兩個小護士講周西野的英雄事跡呢。
周西野過去,把吃的放在床頭櫃上,又去打了點溫水過來,讓薑知知洗手。
薑知知伸著兩隻手,皺著眉頭:“胳膊疼,不敢亂動。”
周西野隻能弄濕毛巾,坐在床邊,仔細地給薑知知擦手。
薑知知樂著,看著周西野眉眼低垂,鼻梁高挺,頷瘦唇薄,更顯線條硬朗淩厲,似山尖雪,湖中月,清冷又高不可攀的樣子。
更讓她驚訝的是,周西野皮膚意外的好,雖然有點兒黑,卻沒什麼毛孔粗大問題,反而很細膩。
腦海裡有點兒不健康起來,這種皮膚,摸起來是不是像巧克力一樣絲滑?
想著,不安分的小爪子剛抬起來,就被周西野預判到,伸手按著:“擦好了,該吃飯了。”
起身在薑知知麵前放了個小桌子,把飯盒放上來,又把筷子遞給薑知知。
薑知知抬了下手,哎呦一聲,小臉瞬間皺著苦瓜一樣,可憐巴巴的看著周西野:“胳膊疼,拿不動筷子。”
周西野沉默,看了眼薑知知的左手。
當初跟自己劃清界限時,多倔啊,右手打著石膏,左手不僅能吃飯還能畫圖寫字呢。
隻是這話沒敢說,認命的把小桌子搬下去,端過飯盒給薑知知喂飯。
薑知知滿意了,晃眼的笑著。
周西野照顧過病號,也給病號喂過飯,可都是些男的。加起來也沒薑知知一個難伺候。
夾起明明已經不燙的餛飩喂到薑知知嘴邊,結果,這姑娘噘著嘴,非要讓他吹吹,說燙的不能吃。
周西野再一次妥協,吹了吹又遞到薑知知嘴邊。
薑知知這才眉開眼笑的吃下去。
她在一步步的試探周西野的底線,像是頑皮的貓,一爪子一爪子的撓過去。
……
邊瀟瀟也知道薑知知受傷住院,這會兒坐在辦公室裡,聽兩個剛從病房回來的小護士議論薑知知。
“周隊長的愛人真可愛啊,皮膚好嫩,我都想伸手掐一掐。”
“性格也很好啊,我檢查傷口的時候,不小心手有點兒重,她還說沒事。”
“所以,她和周隊長真的好般配啊,周隊長嚴肅不愛說話,嫂子性格活潑熱情,這就叫互補。”
“對對對,我可真喜歡她,晚上回去,我讓我媽煮兩個雞蛋,明天送給嫂子。”
兩人也注意邊瀟瀟,進了辦公室還樂嗬嗬地議論著。
邊瀟瀟握著鋼筆的手都在顫抖,麵容更是扭曲。
周西野抱著薑知知進手術室時,她也看見,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醫院沒安排她去給薑知知做手術,而是安排了另一個業務能力並不如她的醫生。
想到周西野當時擔心急切的表情,心裡更是恨。
憑什麼這個薑知知,就能得到周西野的關注?
她差哪兒了?
她學曆比薑知知好,又是醫生,樣貌也不比薑知知差,周西野怎麼就不能看看她?
下了班去宿舍,邊母已經做好飯:“我聽說薑知知受傷了?怎麼回事?”
邊瀟瀟不想薑知知:“不知道,受了槍傷。”
汪青蘭陷入沉默,她心裡不安,已經讓京市的丈夫去查邊素溪當年死的事,還有邊素溪到底有沒有留下個孩子。
如果薑知知真是邊素溪的孩子,這孩子能留嗎?
邊瀟瀟沒心情吃飯,直接去床上躺著,她確實找人要弄死薑知知。
可這次薑知知受傷,明顯不是她找的人,她找的人還來不及去清泉村。
難道還有彆人?
突然想到,哥哥邊戰曾經跟她說的話,隻要她想嫁給周西野,他一定會幫她!
難道是……
邊瀟瀟一下坐起來,她從小成長環境的原因,讓她比平常人多一點敏銳。
比如,最近突然找汪青蘭談話,領導也找她聊天,問過一些關於邊戰以前的事。
按說,人已經犧牲三年,誰也不會故意在家人麵前提這個,現在提,就很反常!
所以,上麵發現了什麼問題,懷疑邊戰沒死?
邊瀟瀟心臟砰砰跳起來,難道真是哥哥回來幫她?
……
薑知知很滿意周西野的照顧,而且全程都很有耐心。
讓她對這個男人的喜歡更多了一點。
可能從小親情缺失,後來養父母很好,卻又早早離開她。
所以薑知知隻要喜歡一樣東西,就會拚命的想據為己有,對人也一樣。
隻要確定喜歡,就不會去隱藏自己的感情,很珍惜每一分相處的時間。
吃了飯,薑知知捏了個綠色的糖球塞嘴裡,嘶了一聲,皺起眉頭。
周西野還以為她又扯到傷口了,趕緊俯身過去:“怎麼了?是不是碰到傷口了?”
薑知知已經快速抬起左手,勾過周西野的脖子,重重的親在他唇上。
讓周西野微驚來不及抿嘴,嘴裡瞬間被渡過一顆糖。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被柔軟的小鉤子一勾,糖被卷走。
周西野大腦瞬間空白,整個人僵硬的維持著俯身姿勢,幾秒後,臉頰發熱的盯著薑知知,低嗬:“薑知知!你……”
太不檢點?不對。
太不矜持?也不對。
他已經被氣的詞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