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飯點,街上行人比方才還要多,穿著工字背心的大爺也搖著蒲扇聚到賓館樓下看熱鬨。
大爺大媽們對著賓館指指點點,“是丹紅她爸又犯病了?”
“老孟,腦梗,已經鬨了好幾次了,每次犯病也不樂意去醫院輸液,這能不惡化嗎?丹紅都快愁死了。”
“老孟這個人,個性古怪,把賓館交給丹紅以後整天窩在頂樓,真說起來,把家安在賓館裡也很奇怪,他們原本不是有家嗎?”
在穆昔和應時安的協助下,孟昌宇被送入救護車,孟丹紅作為親屬一同上車。
人群自覺散開,給救護車讓出一條路,伴隨著急促的警笛聲,往醫院開去。
穆昔說道:“有些情況得問孟丹紅,我去醫院看著她。”
冉興平從二人中間擠過來,殷勤道:“剛剛在樓下的人說這男的每天都留在頂樓,也不出門,有事就找女兒,他肯定有問題。”
應時安輕輕擰眉,瞥向冉興平。
“我先讓同事過來,這裡也得守著。”穆昔看向應時安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的警惕,“應隊長,可以嗎?”
應時安做了個“請”的手勢。
穆昔立馬跑到賓館前台去打電話。
冉興平感慨道:“小穆民警真有朝氣,做事真積極啊,你看看她,辦事多認真,還知道先把同事叫過來守現場,這麼有活力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應時安的思路剛要被冉興平帶走,又立刻拉了回去。
穆昔的目的隻是想認真完成工作?
他寧可相信冉興平是女人。
應時安提醒道:“彆打她的主意。”
“咋的,你喜歡她?”冉興平驚奇道,“鐵樹開花了?”
應時安擰了擰眉,胸口又悶了,他無奈道:“她有男朋友,不要破壞他們的關係。”
“小穆有對象了?看不出來啊,”冉興平感慨完又問,“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誰告訴你我喜歡小穆了?”
應時安冷眼瞧著他,“不喜歡你總追著人家跑?”
“我這是有求知精神!我真的很想向她請教請教……”
冉興平話未說完,穆昔小跑回來,“他們一會兒就過來,我先去醫院,你們……你們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冉興平感動道:“小穆真心善,這麼關心我們。”
“也不是,”穆昔誠實道,“如果真破了陳年舊案,這功勞得是我們的。”
她看向應時安,努力讓自己顯得更有氣勢,表現出來的卻是凶巴巴的樣子——“剛剛我們可說好了,是我先到賓館的!”
這是派出所的榮譽!是擺脫倒數第一名的第一步,決不能妥協!
隻可惜唐英武不知道穆昔心中的想法,不然一定會感動得老淚縱橫。
應時安輕哼一聲。
他就知道。
應時安道:“我也要去醫院,一起去?”
穆昔說:“我騎自行車來的。”
“那我也騎自行車,”冉興平當即表態,“沒人坐你那破車。”
穆昔:“坐車?”
冉興平指了指路邊停著的車,“喏,他的破車。”
二十萬的紅旗,在九十年代的物價來說,算是天價。
穆昔:“!!”
當刑警能賺這麼多?不是吧?!
穆昔興衝衝走到車前,“這個年代的車還真複古誒,挺好看的,冉警官,我們在醫院等你哦!”
冉興平:“……”
說好的一起騎自行車?
他還沒請教問題呢??
應時安似笑非笑地看著冉興平,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轉身冷靜的朝車走去。
冉興平:“……”
二十六歲的冉興平明白了一個道理,有車更招人喜歡。
但感情怎能用金錢來衡量?愛情是無價之寶。
……
他也要買車!
孟昌宇突發腦梗,再一次被送進醫院,據悉,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犯病。
犯病後他不願留在醫院輸液,導致病情越來越重,惡化的比同齡人要快得多。
這一次,孟昌宇的命雖然保住,但已經說不清話了。
穆昔是在病房裡才看清孟昌宇的容貌。
一個很普通的老頭,眉毛是灰色的,白發摻雜在黑發中是灰白色的,額頭上有三道很深的皺紋,中間甚至已有黑色泥濘的痕跡。
他看到穆昔了,嘴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努力伸出手,可大半邊身子已經不聽使喚。
穆昔想聽聽他想說什麼,可惜他不會寫字。
“他可能會恢複,也可能恢複不了,這個我們沒法給出準確答案。”
這是醫生的結論。
穆昔隻能把孟丹紅叫到走廊。
孟丹紅沒有大吵大鬨,她現在的心情很複雜,驚懼過後,談不上多傷心,但也沒法開心。
孟丹紅尚且保存理智,“我不太明白,你們為什麼要來查我爸的情況?我爸老實巴交一輩子,不會做什麼壞事。”
穆昔安撫道:“所以你更要配合我們,儘快查明情況,你說呢?”
眼下,孟丹紅的確需要一個宣泄口。
她不再抗拒,“我……我和我爸的關係其實不太好,他管我管的太嚴了,我和我媽比較親近,我媽走了以後,我倆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孟丹紅記憶深刻,她父親一直是個嚴肅的人。
慈母嚴父,說的就是她的家庭。
年紀小時還好,等孟丹紅進入青春期後,矛盾漸漸顯露,尤其是她上高中那幾年。
她念高中時局勢不好,中間斷了兩年,好歹是沒去下鄉。
和她同班級的學生很多都下鄉了,有的還能再見麵,有的一輩子都沒回來。
但女孩子總是愛美的,她記得很清楚,她托同學搞到一支口紅,寶貝的不得了。
當時買東西可沒現在方便,買糧都要憑票,九十年代初票證才完全退出市場。
結果她還沒臭美幾次,就被孟昌宇發現,在老家的胡同裡,孟昌宇揪著她的耳朵把她拎到街上,當著鄰居們的麵,打開口紅,塗滿了她的臉。
他罵她是狐狸精,罵她是婊子,罵她不正經。
孟丹紅到現在還能想到當時的場景,嬉笑的同齡人和看熱鬨的叔叔阿姨,那些都是她日日能見到的人。
從那時起,孟丹紅不願再和父親多說話。
她不理解,為什麼塗口紅就是放蕩不正經,她連熟悉的男同學都沒有……他們全都下鄉了。
“他老了以後更頑固,每天都窩在家裡,我讓他下樓走走也不行,我說什麼都不願意。你說我現在雖然說是生意被搶了點,但畢竟這麼大個賓館,我能算是窮人嗎?結果他還不樂意治病,乾什麼都嚷嚷著花錢,我真不知道他想乾什麼。現在好了,話都不能說了,他可算要老實了。”
穆昔問:“你的家,隻是賓館頂樓?你們一直住在頂樓?”
“我爸非要過去住的,”孟丹紅抱怨道,“和客人住在一起多不方便?我們本來有自己的家,他非要把頂樓留下當住房,我不樂意跟著他住,隻偶爾在賓館留宿。我也不知道他對頂樓的感情怎麼就那麼好,我說把一半改造成餐廳也不樂意。”
頂樓,不對外開放,每日守在家裡。
這一切都說明,頂樓藏著秘密。
穆昔說:“明希賓館的最後一間房,你還記得嗎?”
“記得,包衡那孫子真逗。”
穆昔道:“我們懷疑他是在模仿你們。”
孟丹紅怔住。
穆昔解釋道:“雖然現在還無法解釋清楚,但是當時給明希賓館施工的黃國安留下了暗道,黃國安有個女兒叫黃瑜,她……”
“黃瑜?!”
應時安問:“你認識?”
“她,我,她……”孟丹紅心跳加速,足有兩秒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她是我初中同學,我倆關係很好,中間有兩年沒上學,我們還一起偷偷學習,說要等著高考恢複的那天……後來她失蹤了。”
黃瑜與孟丹紅是初中同學,兩人初中那會兒喜歡織毛衣,因此聚在一起。
黃瑜的性格很好,孟丹紅脾氣稍微火爆一些,但也絕不是亂發脾氣,二人的性格很互補,關係愈來愈好。
孟丹紅還曾送給黃瑜一條自己都沒有的布拉吉,黃瑜則會把父親給她買的白色運動鞋偷偷給孟丹紅穿。
高考恢複的消息露出來時,她們欣喜若狂,暢想著未來一起考上大學的模樣。
可惜一切都是奢望。
趕到明天賓館的是安良軍和林書琰。
林書琰的師父不在所裡,他現在歸安良軍調配。
穆昔坐應時安的車趕到賓館,林書琰與安良軍正在樓下等他們。
“說好了?”
“她答應了,”穆昔恭謹道,“您放心,辦事規則我懂,我是守規矩的人,不會撒謊的。”
應時安:“……”
他低頭看向穆昔。
徒手翻窗、鐵絲開門,守規矩。
花言巧語、巧言令色,不會撒謊。
穆昔把應時安拉到前麵,“而且這次是咱們先發現的哦,他是湊數的。”
應時安:“……”
還很貪功。
總結一下,穆昔是個守規矩、不撒謊、大公無私的好人。
如果不是應時安還長了眼睛和耳朵,他就要信了。
安良軍似笑非笑兩聲,意味深長道:“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
放心才怪。
幾人當即往頂樓去。
終於能光明正大打開那扇門。
穆昔有些忐忑,這個案子已經不是雞毛蒜皮的範疇,她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畫麵。
穆昔挪向林書琰,在場人中,隻有林書琰和她年紀相仿,還是親同事。
“如果沒有暗道怎麼辦?”
折騰這麼久,如果她一開始就想錯了……
林書琰好笑道:“你也會擔心?”
穆昔:“?”
聽著好像不是好話。
穆昔問:“你是在說我臉皮厚嗎?”
“咳,”林書琰說,“我不會撒謊,你彆難為我。”
穆昔:“……”
果然不是好話!
林書琰笑道:“不用有心理負擔,有疑點去檢查是我們的工作,就算什麼都沒發現又如何,這是我們派出所的事,就算有不好的結果,也是我們一起承擔,不是你一個人來承擔。”
穆昔感激涕零。
不愧是學霸,說話就是好聽!
穆昔身後,應時安冷冷地看著林書琰。
他?
談的對象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