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試出來,林與然掏出手機,看見許見薇發微信說在競技廳等她。
按著標識一路找過去,遠遠就看見許見薇纖細指間夾著一支煙,正對著一張海報出神。
都走到她身邊了,許見薇都沒發覺。
林與然抬頭掃一眼海報,海報上印著的人物她剛見過,是那個叫秦朗的男人。
許見薇抽的是女士煙,沒有多嗆鼻,林與然還是不由連打三個噴嚏。
聞聲,許見薇回過神來,忙把指間香煙掐滅,抬手扇了扇空氣中的煙靄,把那半截煙丟進旁邊垃圾桶裡,走回來,問:“咋樣?”
林與然肩膀往下沉一下,“不知道,可能不大行。”
“不會吧,就咱那i的火爆度,他們還不成?”許見薇眉頭緊緊蹙起,頗為不解。
林與然提步往外走,“競爭對手太牛逼了,我看到k an主理人空桑了,人家可是西亞斯學院畢業的高材生。”
“不是吧,然然,你還講究這個?”許見薇跟上她。
“不是我要講究,是人家講究。”林與然無奈說,“剛才他們問我學曆了?”
“問,問唄。”許見薇說,“咱不是馬上就是清美的準高材生了。”
“我沒說這點。”林與然無奈笑笑,“不過,剛才我狠狠裝了回逼。”
“那估計沒問題了。”許見薇安心了,“咱不裝都牛逼,再裝一下,那什麼能拿不下。”
林與然停住腳步,苦笑了下說:“姐妹,這潑天的富貴咱這回可能真接不住!”
許見薇眨著眼睫看她,“然然,這可不像你能說出的話啊,咱那藐視一切的自信呢?”
林與然沉吟了下,咬下唇,聲音染上一絲落寞:“剛才麵我的是遲曳。”
“遲曳?!”
聽到這個名字,許見薇一下就興奮了,拽住林與然的胳膊,語氣激動:“不會是那個一轉學來,就轟動了全校的遲曳吧?”
林與然點頭:“就是他。”
許見薇卻寬心了:“是他怎麼了,他咱老同學,這不更有希望了。”
林與然再次駐足,重重歎了聲氣,“是誰都有可能,但,是他,怕是真的沒希望了,而且他職位貌似很高,彆人見到他都點頭哈腰的。”
聽她這樣描述,許見薇合理推測:“他不會就是燃夜的老板吧?遲曳那樣的性格怎麼可能會給人打工,而且他完全有這個財力。”
“也許吧。”
對上許見薇困惑的目光,林與然遲疑了下,歎氣說:“你要知道當年我跟他說了什麼,就知道為什麼不可能了。”
“說了什麼?”許見薇好奇追問,“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不能化解?”
“很不好的話。”
“啥?”
林與然重重咬下唇,帶點吱唔說:“我跟他說……打遊戲就是…不務正業。”
話出口的一瞬,一個被她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畫麵倏然在腦海重現。
潑墨式的積雲爬上樓層,擠壓大地。
雲勢是風暴欲來的樣子。
飛蛾、蟲蟻到處亂竄,似在急於尋找庇護所來躲避這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寂寥無聲的辦公區樓梯拐角,空氣中彌漫著悶熱的氣息。
少年眼眸漆黑,論是陰雲蔽日,眼底依舊映了細碎的熠光。
他唇角勾點掩飾緊張的笑,試探性地問出深藏心底的話。
而她給出的答複,亦如欲來的滂沱大雨,將他眼底希冀的光頃刻澆熄。
那一刻的心情,林與然已有些模糊了。
但她猶記得那刻自心臟傳來的刺痛。
少年額前的碎發被肆意的風吹得散亂,凝固在唇角的笑一點點散儘。
他嗓音黯啞,不肯置信,“林與然,你是認真的嗎?”
風吹得她身影晃動,樹枝上的殘葉被風卷到腳邊,她垂落目光,聲音低到快聽不見,“認真。”
再沒敢看他一眼,她轉身快步離去。
帶著一種潰逃。
少年唇角的好看弧度從那刻起再沒出現過,眼底的意氣風發也像是散落進了那刻的風裡,蕩然無存。
“啊?”許見薇直接驚了,“不是,你乾嘛和他說這種話啊?”
“彆問了,我心煩。”林與然歎聲氣,邁開步子往停車區走去。
許見薇跟上她,邊走邊消化剛才的炸裂訊息。
來到許見薇車旁,看到副駕門把手上插著一張小卡片,林與然抽出來,粗掃一眼,朝許見薇晃晃。
“這發小廣告的,乾活都不帶點腦子,你這車粉色的,一看就是女人開的車,給你發這種小卡片有什麼用。”
許見薇掏出車鑰匙解鎖,隨手把插在駕駛座車門上的小卡片一丟,“你看背麵。”
林與然把卡片翻過來一看。
謔!背麵印著十來個盤靚條順的大帥哥,個個胸肌飽滿,腹肌分明。
紙片正中明晃晃印著幾個桃紅色大字
——「等姐姐來撩」
林與然拉開副駕車門,坐進去,捏著手中的卡片,感歎:“時代真的是變了啊!”
“不丟掉,拿進來乾嘛?”許見薇問。
林與然把卡片丟進側門的卡槽裡,“保護環境從我做起,一會下車找個垃圾桶再丟。”
許見薇“切”一聲,問:“你是要回工作室還是去哪?”
“手裡活都乾完了,送我去我媽那吧。”
“行。”許見薇利索地在導航搜索頁找到曆史地址,啟動車子。
車子平穩上路後,許見薇似還不死心,又問:“然然,跟燃夜合作這事真沒希望了?”
“真沒希望了。”林與然歪頭看著窗外街景,神色黯然,“遲曳把遊戲公司做得這麼牛逼,不就是答案。”
“他心裡一定有氣吧,把遊戲公司做大做強,狠狠打臉看扁他的人。”林與然回想起剛才麵試中的窘迫,“今天這巴掌打得也確實響亮。”
許見薇側頭向她看過來兩回,猶豫著開口:“我怎麼覺得不是這樣的呢,遲曳不是喜歡你,上學那會兒不是還追你來著?”
林與然呼吸稍凝。
追過嗎?
好像也沒有吧。
喜歡嗎?
遲曳好像也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的話…
少年唇角的好看弧度一點點消散的畫麵再度閃過。
再一想。
那次,他也隻是半玩笑式的問問而已,也許是她痛了,對他的過分解讀。
“沒有,都是同學們瞎傳的。”林與然苦笑一下,“要是喜歡,我都說了打遊戲就是不務正業,那他不應該放棄從事遊戲行業嘛?”
“好像是這麼個理。”許見薇思摸了下,“但,沒有這層關係,咱不是還有老同學這層關係在嘛,怎麼可能沒希望?”
林與然抬手撐住蔫耷的腦袋,“我估計遲曳都沒認出我來,他剛才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沒認出你!”許見薇覺得不可思議,揚聲說:“怎麼可能。”
她探手過來,把副駕前的化妝鏡撥下來,“姐妹,你看看你這張妖孽臉。”
林與然回正頭,對著鏡子理了理微亂的空氣劉海,“這很奇怪嗎?瞧瞧姐這一頭及腰銀發,還有這妝,簡直美得冒泡,上學時候那黑頭發,清湯寡水的稚嫩樣兒,都沒現在十分之一美,認不出來不挺合理嘛。”
“是是是,你也知道你美啊?”許見薇說,“但凡你能聽我的靠這張臉進軍模特界、網紅界或者演藝圈,你現在身價得有幾個億了吧。”
許見薇說得沒錯,林與然的長相極美。
美得極具攻擊性,微挑的狐狸眼好似勾著欲,琥珀淺瞳似含水,看人一眼,像是要攝人魂,下庭卻又是窄短的,下巴和下頜角並不尖銳,略帶鈍感,中和了部分眉眼的妖媚感,讓她的媚感不落凡俗。
又因她全身哪哪都是淺的,雪肌、淺瞳、淡唇,一眼看去又有種不諳世事的純淨感。
所以,她這長相,不管是喜歡清純掛的,還是喜歡濃豔掛的,全殺。
她這長相,但凡肯出道,一定能大紅大紫,可林與然卻非要靠才華吃飯,說是她有一定要追逐的夢想,她手上的技術不能丟。
“姐妹我可是有夢想的人。”
“嘖~”許見薇翻個白眼,小聲吐槽:“一說就這話!”
許見薇還不想放棄,“然然,今天這事咱是不是還可以再努力下,有夢想,但咱也不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人不是。”她側頭看過來,“遲曳認不出,咱是不是可以主動一點兒?”
“咋主動?”
“前段時間同學聚會,遲曳人雖沒有來,但同學微信群裡有他,我加他了,他通過了,你要不要找他聊聊?”
林與然瘋狂搖頭,渾身都在抗拒,“不聊,我要臉。”
“嘖,臉麵能值幾個錢啊!”許見薇極力勸說:“然然,這次咱們要是能和燃夜合作,不光這單大賺,咱那i跟著飛升了,後幾年就不愁吃喝了。”
“不是,你這麼極力勸我,我怎麼感覺你目的不純呢。”林與然側頭看她,無情拆穿她,“你彆是想方便日後好接觸那個叫秦朗的吧?”
許見薇一噎。
“靠!還真是啊!”
“我看著他長得像某人,也姓秦…”林與然提醒:“玩歸玩,咱能不玩大嗎?”
許見薇“嘿嘿”笑兩聲,滿不在乎道:“再大,姐妹我都玩得起,男人而已。”
“你想想你媽媽的住院費,奶奶養老院的費用,她們的護工費,還有你讀美院的費用。”她向林與然抬抬眉骨,“遲曳微信,我推給你?”
說起這個,林與然記得她好像有遲曳的微信。
她這幾年過得是真的拮據,媽媽的醫藥費、住院費,還有奶奶養老院的費用,像兩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來氣,這些年,她拚了命地賺錢,卻怎麼也填補不上這兩個大窟窿。
為了省錢,她這些年幾乎沒給自己買過什麼東西,什麼都不講究,手機能接打電話就行,沒人能想到,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還會有人一直用著兩百來塊錢的老年機。
以前,林與然出去外麵,有不少男人上來問她要微信,她極為冷漠地跟人說沒有,這誰能信,她就拿她的老年機出來,瞪著無辜的大眼睛問人,咋加?人看她就和看外星人似的。
林與然現在用的華為,還是前些天許見薇實在看不下去了,借工作需要,硬以工作室名義給她配備的。
用上智能機,林與然也注冊了個微信號,把通訊錄裡的人都順手導入,申請了添加好友,記得是有遲曳的。
見林與然有些動搖了,許見薇說:“一會兒等紅燈時,我推給你。”
“不用,我好像有。”
林與然掏出手機,打開微信。
她的微信好友就寥寥幾人,遲曳的頭像無聲無息躺在裡邊,昵稱叫暗夜,是他高中時遊戲裡的名字,很好找。
林與然點開遲曳的微信頭像,遞過去給許見薇看,“遲曳微信是這個嗎?”
“對,是他的微信。”
林與然盯著一直是空白的聊天界麵半天,“還是算了吧,人估計都不知道這微信號是我的。”
高考結束後,她就來北城闖蕩了,早就換成了北城的手機號,遲曳沒有她現在的號碼,林與然猜測,遲曳能通過,估計是順手點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吱——”
突然,一聲尖銳的急刹車聲。
林與然和許見薇的身體受慣性皆往前重重撞了一下。
鎮定下來後,許見薇很生氣,降下車窗,探出頭衝著前邊車輛就是一通吼:“有病吧,會不會開車啊,大馬路上突然停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聞聲,許見薇撤回腦袋,就見林與然用手機急急拍打著大腿,“啊啊啊”叫不停。
“怎麼啦?”許見薇忙問,“受傷了?”
林與然止住拍打手機的動作,往座椅裡一癱,生無可戀道:“不是說地球快撐不住了嘛,請問它什麼時候炸啊?”
許見薇有些急了,“到底怎麼啦?”
“你看!”林與然把手機屏幕舉到許見薇眼前。
許見薇定眼一看,是林與然跟遲曳的聊天窗,就在剛才,林與然給遲曳發過去一個‘勾引’的萌趣表情包。
表情包是一隻樣子極儘妖嬈的美人臥小狐狸,掀開一半被子,拍拍自己q彈的屁股,勾了勾手指頭,眼神嬌媚,旁邊字幕「寶貝兒,快來呀!」異常醒目。
是許見薇給林與然發過的表情包,林與然覺得有趣,就收藏了,誰知道剛才突然急刹車,手機沒熄屏,混亂中手指胡亂觸碰屏幕,給遲曳發過去了。
“快撤回,撤回。”許見薇急忙提醒。
林與然忙長按表情包,手指將將要點撤回的時候,對方發過來一個【 ?】
!!!
林與然兩手一攤,看到水杯槽裡許見薇喝空的一個飲料瓶,她拿起來,生無可戀道:“你說,我把這個瓶子扔出去,地球待會兒能炸嗎?”
“真的趕緊毀滅吧,沒法活了!”
“怎麼啊?撤不回了?”許見薇問。
林與然把手機屏幕又舉給她看,“遲曳回我了。”
許見薇看了眼聊天窗,知道這次合作黃徹底了,開始“哈哈哈”笑起來,改為在那看戲。
“……”
林與然無語,收回手機,盯著聊天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該怎麼回?
啊啊啊!!!
發錯了?
剛見麵不多會兒,就給人發個這樣的表情包,再說發錯了,搭訕的意圖不要太明顯!
問題是,明顯歸明顯,她認了,可也不能是那樣的表情包啊啊!!
一陣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吹亂幾縷鬢邊發絲,也把側門卡槽裡的小卡片送到了林與然腿上。
視線被帶下去。
林與然盯著卡片上那幾個帥哥,靈機一動,她坐正,猶豫了下,在微信對話框輸入:【包夜多少錢?】,眼一閉心一狠,點發送。
然後捂著臉,等回複。
對麵很快回複過來。
暗夜:【 ?】
很好!
遲曳沒回彆的,一切儘在掌控中。
林與然把腿上的那張卡片擺正,在微信對話框下麵找到拍攝,抬高手機對準卡片,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又在對話框輸入:【我是通過這個加到你的,禮貌問價。】附一個微笑表情包。
屏息斂氣靜靜等待兩分鐘。
遲曳再沒回消息過來,林與然重重鬆了口氣。
許見薇在一旁看著她這波迷之操作,“你這是打算咋整?”
林與然收起手機,“不咋整,全當加錯了,過幾天我悄摸把他一刪,了事。”
許見薇給她伸個大拇指。
不多會兒,南醫三院到了,林與然微捋了下這一路的淩亂,開門下車。
許見薇降下車窗,笑嘻嘻地說:“我就不上去看阿姨了,有個小帥哥還等著我泡呢。”
“你就浪吧你!”林與然衝她擺擺手,提步向醫院大門走去。
來到病房,跟保姆陳姨了解了下媽媽姚阿平這兩天的情況,便給陳姨放了四個小時的假。
二十四小時看護,挺累人的,林與然沒事的時候經常會過來替一替陳姨,讓她休息休息,或是出去逛逛,辦點自己的事。
陳姨一走,病房裡靜悄悄的。
姚阿平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悄無聲息,不看監護儀上還在平穩跳動的心電波形,和死屍沒兩樣。
林與然坐床邊,輕輕握住姚阿平的手。
對於林與然來說,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值再平穩,都是冰冷的,隻有媽媽的手還溫暖,才能讓她踏實。
“媽媽,我沒放棄夢想,我考上清北美院了,馬上就要入學了,到時候我可能不能常常來看你了,你彆怪我哦。”
不管聽不聽得見,林與然時常會把一些開心的或是難過的事,跟姚阿平傾訴。
像平常人家,女兒和媽媽說心事一樣。
“媽媽,舅舅打來電話說外婆住院了。”
“我沒去看外婆,媽媽你彆怪我。”
對於外婆,林與然是有恨的。
外婆重男輕女,根本不疼愛她的女兒。
媽媽叫姚阿平,是外婆的第一個孩子,媽媽沒出生前,全家都期盼是個男孩,早就起好了名字,叫阿平,媽媽出生後,外婆很失望,也沒再給她重新起名。
媽媽小時候也抱怨過她的名字是男孩名,外婆一般會跟媽媽說,那我還叫劉喚娣呢,村裡頭彆人家的大閨女都叫招娣、來娣,你這名字已經很好聽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受過的委屈,吃過的苦,她不會感同身受,反而會變本加厲地施加到彆人身上,覺得那就是應該的,成為腐朽沒落思想的接班人。
外婆不疼愛自己的女兒,更彆提女兒的女兒了。林與然出生後,外婆看生的是女孩,經常埋汰姚阿平沒福氣,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林與然是一點外婆的愛都沒感受過,外婆看她還沒街坊鄰居看她順眼呢。
這也沒什麼,既然不待見,那不往她眼前湊就好。
讓林與然恨的是,爸爸林文成才剛去世不到半年,外婆就每天催媽媽再婚,說是媽媽當寡婦給她丟人了,說是孤兒寡母招人議論,說是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個拖油瓶沒法活,趁年紀還不算大,得趕緊找下家。
姚阿平性子軟,也沒主見,在外婆每日的洗腦和催促下,也沒多考量就著急忙慌地嫁給了郝清河。
把她自己推入地獄,也把林與然帶入了深淵。
林與然把臉伏在姚阿平微溫的手背上。
“媽媽,郝清河快要出獄了,我好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