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楠扶著簡林擺好了姿勢,然後退後了兩步,雖然是按照自己的構思來的,簡林也很配合,也不吵也不鬨,但他總還是覺得不對勁。
簡林是那種看著就不愛說話的小女孩,很文靜很內向,雖然有時候回和瘋子一樣,但從簡楠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她憂鬱的神情,倒是很符合簡楠想要表達的“衰敗”的這個主題,和背景很稱,看了就會讓人感到惋惜和心疼。
但簡楠總覺得畫麵裡麵好像還是缺少了點什麼,但他左看看右看看又覺得好像沒什麼大的問題。
簡林撓了撓下顎,簡楠生怕簡林等久了會不耐煩,趕緊舉起相機就把這段畫麵給記錄了下來。
天真爛漫,不苟言笑的小女孩,憂傷地站在廢棄的幼兒園上,周圍殘破的景象和遠處倒塌破敗的工廠,給人的衝擊力很足,這就是簡楠想要的效果。
他又指揮著簡林換了幾個動作,眼看著拍的也差不多了,他揮手示意簡林結束了。
小簡林接到信號,原先擺著ose的四肢也放鬆下來,她往四周看了看,滑滑梯不算高,但她感覺到了害怕,哥哥不在身邊,自己身處於危險之中的害怕。
簡楠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發現的簡林的不對勁的,然後沒有經過腦子的思考,幾乎是靠著本能衝過去的。
“木木,不要亂動。”
這一聲督促仿佛是催化劑一樣,原先站的好好地簡林轉過身麵向簡楠的時候一下子就踩空了。
她從滑滑梯的邊緣將要摔下,她害怕地閉上了眼睛,開始和以前一樣尖叫大喊。
霎那間,一雙強有力量的手穩穩地接住了簡林,一種踏實熟悉的感覺頓時就蔓延在她的身體裡,即使害怕不敢睜開眼睛看,她也能夠感覺到,是哥哥來了,是哥哥給予他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感覺。
“小心一點呀,亂動乾什麼嘛,哥哥要是但凡晚來一步,你就要摔的哭鼻子了。”
簡林靠在哥哥的懷裡,眨巴著眼睛,她拉著簡楠的領子,把他的臉湊近了一些,簡楠知道,這是簡林要說話了。
小姑娘話少,倒也不是不會說話,就是不大和哥哥以外的人說話。
簡楠順著簡林小手的力道把耳朵湊近了簡林的嘴巴。
“哥哥來了!”
小女孩的聲音很小,但是足夠讓哥哥聽到,讓哥哥明白她的安心,簡楠先是一愣,然後看著依偎在自己懷裡的簡林笑了。
“小機靈鬼,下次注意一點。”
簡楠輕輕地拖著將簡林放下,然後抱著簡林的肩膀左右各轉了一圈,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確定簡林沒什麼大的問題之後,他才放心下來。
所幸相機是掛在脖子上的,剛才接住簡林的一瞬間他一伸手把相機甩到後麵去了,他把相機重新放回身前,然後開始檢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所幸相機沒啥大事,簡楠正在一張張地翻看著剛才拍的照片,簡林拉著簡楠的手臂往下拽,簡楠知道,這是簡林也想看。
簡楠蹲下身子,讓自己的頭和簡林持平,簡林把腦袋湊過來了,緊緊貼在簡楠的腦袋上,簡楠的太陽穴都被簡林頂的有些生疼。
簡楠想要把腦袋偏過去一點,可隻要偏過去一點,簡林就會立馬跟上。
無奈,簡楠隻能讓自己的妹妹這麼靠著,簡林好像也很喜歡這個姿勢。
其實拍的好可以,礦場這片的頹敗和小女孩的生機帶來的衝擊感很吸睛,但簡楠就是感覺少些什麼,他一連瀏覽完了全部照片,然後選了幾張最好的在簡林的麵前放慢速度來回看了一遍。
簡林拽了一下簡楠,簡楠明白,意思是他看中了這張,簡楠看了看,是簡林坐在滑梯上目光直視遠方礦場的一張特寫,小家夥,鏡頭感還挺強,簡楠心想。
構圖和色彩基本都沒啥問題,攝影方麵的知識簡林應該還沒有具體學過,但這家夥繪畫方麵的知識一流,攝影和繪畫的技巧方麵又有很多的共同之處,所以,既然簡林覺得沒啥問題,那大概是真的這張還可以。
簡楠仔細端詳著照片,覺得簡林確實審美在線。
“木木,差不多了。”簡楠說道,“和哥哥回家吧。”
簡林看著周圍的幼兒園,很入迷,似乎是還不想走。
“木木?我們下次再來,好不好?”
簡林還是沒有什麼反應,隻是愣在原地。
簡楠走近簡林,然後蹲在她的身前:“木木,你在看什麼呢?”
簡林用手指著周圍,又指了指遠處的礦場。
簡楠弄不懂小女孩到底在想什麼,她這個年紀,或許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這地方破吧。”簡楠順著小女孩指著的方向問道。
他覺得,這麼小的孩子,可能很難明白“改變”,或者“時過境遷”這樣的詞,對她來說,或許就是這個地方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了,僅此而已。
許多人走了,沒留下什麼,許多人出不去,要死在這裡了。
簡楠收起相機,然後牽起簡林的手,簡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個廢棄的幼兒園。
和來的時候一樣,小姑娘的興致似乎絲毫不減,一會兒跑在簡楠的前麵,一會兒跑在簡楠的後麵。
風吹在簡楠的臉上,看著一會兒在自己視線裡出現一會兒在自己視線裡消失的簡林,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想要逃避,他本能地想要去掏煙,想要借著煙去消磨掉自己的懦弱。
霧蒙蒙的,灰色的,遠處還沒關停的煙囪像一位老者,對著天空淒痛地咳嗽著。
但是簡林又一次在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他忍住了想要抽煙的欲望,人之所以為人,是能為了感情克製自己的欲望,簡楠從兜裡掏出一顆奶糖,拆靠包裝,然後丟進了嘴裡。
簡林看到簡楠在吃東西,小跑著來到簡楠的身邊,伸出她稚嫩的小手,向簡楠討要著。
小女孩純潔的臉龐印在了他的腦海裡,簡楠塞了一顆奶糖在簡林的手裡,簡林接過,很高興,不過她還沒有馬上吃,塞進了口袋裡。
簡楠有時候也搞不懂簡林想乾什麼。
他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恍然想起幾年前的那天,天也是這樣灰的。
灰的甚至讓他覺得,林北的天一直是這麼灰的。
那是父親死去的那天,那個他從來都不願意記起,幾年來,卻一直作為夢魘纏繞著他的那天。
他始終在問自己,到底是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或者說,到底怎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呢?
他不是聖人,他給不出答案。
父親死去的那個十字路口,除了每年的祭日,母親央求著他去看看外,他再也沒敢去過,他不敢去回想,每一次在淩晨時分噩夢中醒來,他幾乎都能感到恐懼和虛脫。
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個殺死父親的殺人的凶手?這麼多年,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為本該下地獄的自己狡辯開脫?
人性的殘暴與憎惡在他的身上浮現,他到底和這些爛在林北的人,有什麼不同呢?還是說,他比這些人更加罪孽深重。
糖在嘴裡散發出甜甜的氣息,甜不適合簡楠,煙絲燃燒進入肺裡的苦才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