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嶼薇的晚餐一般是餘哲寧營養餐的陪餐。
今晚的食物是和牛漢堡和薯條,餘龍飛點名要求的,前些日子的飲食太清淡,年輕人總是需要點垃圾食品開胃。賀嶼薇也被分了一大盤金燦燦的薯條,可是,她沒有什麼胃口。
她腦子裡反複想的都是剛才餘哲寧的話。
最老套的禁忌劇情,弟弟喜歡上了哥哥的女朋友,發生在現實當中。
賀嶼薇一方麵有點莫名的惆悵,因為知曉餘哲寧有心儀的女孩,而另一方麵,她忍不住好奇叫欒妍的女孩子,也就是餘溫鈞的未婚妻,會是什麼樣的人?
她戰戰兢兢地想著那個氣勢相當驚人的兄長。
強勢男人所喜歡的,通常是女性氣質也很強且和他年齡和心理素質相當的人。餘溫鈞今年好像是28還是29啊,沒想到,他的未婚妻居然是和餘哲寧差不多歲數的女孩子。
兩人訂婚的時候,對方還是未成年吧?還是說,上流社會結婚都這樣嗎?
餘龍飛說他哥腦子被切了的話,是真是假?
賀嶼薇把薯條在盤子裡擺成一個“囧”。她搖搖頭,拋棄一切雜念,再把食物和想法都吞到肚子裡。
臨睡前,賀嶼薇扶著餘哲寧坐回床上。
按下按鈕後,窗前的滑軌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電動窗簾自動拉上。她開始收拾床頭櫃,看到倒扣著一本教材《會計學原理》。
餘哲寧在名牌大學讀的是雙學位。她曾經對著電腦屏幕瞥過一眼網課的t,都是寫得中文,但一個字都看不懂。說起來,餘哲寧高中時期的成績就很好。
“我今晚要熬夜做一個課程作業。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想辦休學,讓我哥和龍飛他們看笑話。”餘哲寧說,“你在外麵先睡吧。”
賀嶼薇平常都是默默聽從吩咐,從不多嘴。可是今天,餘哲寧主動告訴她欒妍的事情,兩人的距離好像稍微拉近了點。她首次提出不同意見。
“養傷期間還是得多休息。而且,我覺得你不用太聽你哥哥的話。”
餘哲寧不解地看著她。
賀嶼薇一五一十地把餘龍飛的瞎話告訴他,邊聽邊留意他的反應。而餘哲寧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熟悉笑容,那個英俊溫和又有點調侃的高中男生回來了。
她遲疑地說:“是假的吧?”
一聽就是百分百的謊話吧?什麼大腦受過傷,沒辦法感知彆人的情緒,什麼狗血的韓劇劇情?他哥簡直比南護城河裡的老鱉還健康!餘哲寧默默心想,可是,他今天確實很想在賀嶼薇麵前狠狠踩一腳哥哥。
“龍飛平常說話沒幾句真的,但他說的這個情況確實是實話。”他一本正經地說,再用手指指著太陽穴,“我哥的大腦就是有點問題。”
餘哲寧這麼肯定後,賀嶼薇立刻越過一切懷疑,百分百地信了他的話。
這是另外的豪門秘聞嗎?餘溫鈞彆看儀表堂堂,腦子被切掉一塊啊?天啊,這倒是完美解釋了他各種古怪行為。
她擔心地問:“到底是什麼大手術啊?要切腦子。”
餘哲寧不得不用書蓋住笑臉,含糊地說:“反正就是……切了。”
“既然這樣,你就在有限範圍內和他交流就好了。”她欲言又止,“而且……”
餘哲寧不笑了。
他敏感地意識到,賀嶼薇大概還想繼續追問欒妍的事。
餘哲寧是在欒妍馬上回國的消息衝擊之下,把過往的事情全盤托出,因為想找個沉默的傾聽者。但是,這不代表他允許彆人妄加猜測和討論自己的私事。
實際上,他在把事情告訴賀嶼薇的瞬間就深深地後悔了。
此刻,餘哲寧很提防地看著曾經的高中同桌,隨時準備讓她閉嘴。
“那個,你家的很多事……我是完全不知道。”女同學低著頭,繼續一絲不苟地整理著床鋪的墊巾,亂糟糟的頭發下麵露出柔軟後頸,“但是,謝謝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嗯,就是那句你說把我當朋友的那句話。我,我絕對不會把你今天告訴我的話告訴任何人。咳咳,你哥哥腦子有病的事,我也絕對不會告訴彆人,所以那個,晚、晚安。”
賀嶼薇斬釘截鐵地說完後就感到害臊,立刻轉身逃開。
餘哲寧已經笑得彎下身體,教材書都隨之落地,依舊是……很神奇的女同桌呢。他在秦皇島借讀半年,唯獨對她的印象極其深刻。
餘家原本是三子一女。
餘溫鈞身為長子,一直被父母著重栽培,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去叔伯之間的酒局,小男孩那時候就在各方各麵被寄予厚望。排行第二的是餘龍飛,一直是哥哥的跟屁蟲。
餘哲寧是最小龍鳳胎裡的年長的一個,隻是妹妹沒活多久就因病去世。
這件事直接摧毀了母親的健康,隨後去世了。而他從此也活得像個隱形人。
餘哲寧鬱鬱寡歡,直到他升上高中,遇到一個如同陽光般光彩奪目的少女。那是欒妍,他哥哥的未婚妻。
但是,欒妍和哥哥的關係似乎相當冷淡。即使在訂婚宴上,欒妍都抱怨對餘溫鈞的不滿,還說兩人的婚約都是家庭安排。什麼十七歲就訂婚,簡直不可理喻。
衝動之下,餘哲寧對欒妍告白了。
但對方受驚地搖頭,她說自己隻是很介意餘溫鈞放不下他的前女友,因此心有芥蒂。而最可怕的是,餘溫鈞無意間聽到他們的整場對話。
無法麵對哥哥和欒妍,餘哲寧提出轉學,他甚至無法待在北京的其他學校,而是跑到秦皇島借讀。
也就是在那兵荒馬亂的時候,他遇到了賀嶼薇。
因為她隻是一個陰沉、寡言和毫無存在感的平凡少女,從不打探他人的事情。也隻有和她相處,不會刺傷到城市少年受傷自尊心。也隻有和她在一起,餘哲寧會露出點真實的心情。
他會和她開玩笑,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賀嶼薇是教師子女,兩人經常一起回她奶奶家參加補習,班級同學都流傳他倆在“交往”。
餘哲寧自然也知道這流言,但沒當回事,他反正隻是個借讀生,從不打算在這個小城裡多留。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隻是對女同桌溫柔點而已。
沒想到,不告而彆的人卻是賀嶼薇。
某次課後補習,數學老師接到一通電話後立刻就把賀嶼薇扯出座位,其他老師則火速地送她前去醫院。
賀家著火了。
救護車直接把她爺爺奶奶拉進重症監護室,爺爺因為有基礎病而在半個月後去世,奶奶在短暫地好轉後也無法離開病房,撒手人寰。
隨後,全校師生號召為賀嶼薇捐款。也就在這時候,餘哲寧被哥哥接回北京。
兩人直接斷了聯係。
餘哲寧原本以為早把這一段秦皇島的借讀經曆忘記了,沒想到在農家樂,她雖然戴著口罩,他一眼就認出她,並將她的名字脫口念出。
女同桌對她自己的事情絕口不提,但這些年肯定受過不少苦吧?餘哲寧雖然很討厭哥哥的專斷,卻也默許賀嶼薇來當自己的保姆。畢竟,這總比她在窮鄉僻壤的農家樂當個卑微女服務員的日子要舒服多了。
隻不過,哥哥為什麼要讓賀嶼薇來照顧自己?
餘哲寧心有疑惑,這是一種監視,還是什麼呢?他從來不了解哥哥。而餘溫鈞也很少讓人了解他。
墨姨也慢慢覺得,這個新來的小保姆有點不一樣。
她拐彎抹角地打聽賀嶼薇來餘家之前的經曆,賀嶼薇老老實實地都說了。但也就三句話。
“爺爺奶奶去世後,爸爸中風癱瘓”,“我輟學在家照顧”,“爸爸去世後,我來到農家樂”。
墨姨問賀嶼薇,為什麼不繼續回去讀高中,賀嶼薇隻擠出兩聲有氣無力的呻吟。
在校長的盛情關心下,賀嶼薇也試著回過校園,校長說幫她重新安插到高二的普通班級。但她抱著書本重新站在新班級的後門,手腳沉重,怎麼都沒有力氣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我隻要走進去,老師會停止講課,大家也會看著我,而我又要做自我介紹,那種感覺想想就可怕。”賀嶼薇打了個冷顫,感覺自己就像開燈後在地板上亂竄的蟑螂。
她從高中的走廊裡落荒而逃了。
墨姨就和曾經的非叔一樣,完全不理解這種可恥可悲的鴕鳥心態。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就僅僅為這理由就不去念書?你也算是書香門第家庭出來的女孩子,高中都沒畢業,以後能乾什麼正經工作?我看你平時總拿一本英文字典翻來翻去的看,還是喜歡讀書的吧?”
賀嶼薇乾巴巴地說了句“嗯”。
墨姨瞪著賀嶼薇。
這是一個不上台麵、內心敏感脆弱,很容易受他人影響的小姑娘。這樣的女孩在小城市有很多,就像千千萬萬,普通且不被重視的姑娘一樣,但是,她們內心至少還有一點點的欲望、渴求和憧憬。
眼前的女孩絕對是一個例外。
她工作踏實認真,但整個人同時散發出一種超級封閉,睡不熟叫不醒似的氣息,沉默寡言,完全沒有青春少女的活力。除了餘哲寧,賀嶼薇從不浪費任何時間和任何人溝通,多問幾句私事,這個小保姆就會散發出能量極低的疲倦感,低垂著頭。
墨姨算是餘家老資曆的傭人之一。
餘承前二婚後就不怎麼管兒子們,餘溫鈞身為長兄負責撐起這個家,墨姨就是那時候被麵容冷峻的少年招聘來的,照顧著比他小很多的兩個弟弟。
說實話,餘家的男丁沒一個善茬。
餘哲寧也隻是看著一副好接觸的樣子,但外熱內冷,餘溫鈞有時候都對這個弟弟極其頭痛,但是,新來的小保姆卻和他相處得頗為融洽。
餘哲寧最初還顧忌賀嶼薇是一個同齡異性,洗澡和換衣都特意挑著時間避開,然而她的態度極坦蕩。雖然無意打碎一個碗手就能哆嗦半天,但是為餘哲寧穿衣和抹藥時手法老練地像個專業護工。
墨姨冷眼瞅著,賀嶼薇和餘哲寧聊天時會露出幾分思考的姿態。除此之外,她是沒有任何少女嫁豪門的綺念,性格本分單純。
“行行,我不多管閒事。好好照顧哲寧少爺,二哥總不會虧待你。”墨姨喃喃自語。賀嶼薇現在穿著餘家的工服,但那頭亂糟糟如同鳥窩般的長頭發實在是太礙眼。
賀嶼薇也心想,餘家隻有三兄弟,餘溫鈞明明是最年長的一位,墨姨和李訣卻會偶爾稱他為“二哥”。為什麼?也有一種可能,“二”就是代表“傻”的意思。餘龍飛不是說,餘溫鈞的大腦做過什麼手術?
她越發肯定那個玩笑的真實性。
但賀嶼薇也不打算向墨姨求證。她看得懂墨姨眼裡的提防,但目前,她隻是心無旁騖地過現在的保姆生活——照顧曾經的初戀對象,住在豪宅裡,吃著充足的食物,冬天裡可以自由地洗熱水澡,日常不用和他人說話。
嗯,這一切完美地像裹著糖的毒液呢。